二十二章 情之所起
月離一回到家,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往校場裏跑,隨行的兩個小婢在後麵追著。
“京城誰家的姑娘像她那樣,簡直是個小瘋婆子。”
“噓—”另一個婢女急忙打斷她,眼神四處亂瞟:
“你忘了上次教她規矩,她是怎麽折磨人的…這丫頭鬼靈精的,畢竟是未來太子妃,咱們還是盡心伺候著吧,當心掉了腦袋。”
未來太子妃早就遠遠甩開了她們。
沒去給小馬駒喂草,也沒去看大胡子爹爹練兵,而是難得的跑到了營帳裏。
“哎喲小祖宗,終於舍得來看看我了,我還以為不過教你寫幾個難字,你就不理我了。”
月離熟練地爬到獸皮椅坐下,神神秘秘招了招手:“軍師哥哥,我今日找你是有要緊事。”
“你這小丫頭,才來京城幾天倒學會賣關子了。”軍師一臉好奇湊過去:
“平日哄你多少句不肯叫聲哥哥,今日是不是有什麽難事求我?”
“不難不難,你可知道瘋病?這病好治嗎?會傳染嗎?”
軍師盯著月離嚴肅的小臉兒若有所思:“自然是不會傳染的,你怎麽忽然問起來這個?”
“國師問的啦!”她狡猾地笑了:“哥哥不是有好多醫術嘛,給我一本,明天我去跟他們說道說道。”
軍師找了本《醫經》翻出一頁給她,月離拿了書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大將軍撩開簾子便罵:“這臭丫頭,見到老爹也不問聲好,越發不像話!她來找你做什麽?”
“問什麽瘋病?”軍師將醫書整理好:“怕是關於二殿下的什麽流言傳出來了…”
“這二殿也是不容易。丫頭心思直爽,宮牆裏明爭暗鬥,我隻怕她被人當棋子兒使。”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而今東宮還空著,丫頭正是炙手可熱,你就別操心了。”
第二日清晨,月離就穿什麽發了大愁。她向來不拘小節,這一認起真來,倒是把婢女們都難壞了。
“青緞描畫小衫.……”
月離坐在塌邊,小腳丫垂下來晃來晃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花裏胡哨。
“蓮青夾金長裙.……”
不妥不妥,肥肥大大,身段兒都顯不出來。
“小孩子家家有什麽身段兒!!趕緊爬起來,隔壁左相家公子早早就去學堂了,看看人家.……”
“你懂個什麽東西,”將軍夫人瞪了大胡子一眼,笑著說:
“我家姑娘是要長大了。成天跟著你們鬼混,終於要有點姑娘家的模樣了。”
母娘出馬,一個頂倆。一番挑挑揀揀之後,終於敲定了粉霞小褂和掐腰海藍石榴裙。
月離很少穿這樣的裙子,雖然覺得別扭,但叉著硬勒出來的小腰,也覺得是別扭的好看,於是歡歡喜喜的走了。
其實我也沒有那麽重的對吧。
學堂。
今日先生來的晚了些。
月離掏出來醫書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清了清嗓子:“咳咳,大家聽一下,我有些話說。”
所有人一動不動望著月離,隻有角落的位置還豎著本書。
“我說,瘋病是不會傳染的,你們不要再躲著齊熠了,他沒事的。”
啪地一聲,誰的書合上了。
“怎麽可能,我額娘親口告訴我的。”
“對呀,我阿嬤也說要離他遠一點。”
“月離,你沒事兒說這個幹嘛?”齊老四有點兒不高興
“是真的,軍師哥哥是頂聰明的人,他說不會傳染就一定不會.……”月離見大家都不信她,有點著急了:“我還有書,書上也是……”
“夠了!!”齊熠忽然站起來:“不用你多管閑事!”
月離被吼地一愣:“你這人……我是在.……”
“怎麽,你覺得你在幫我嗎?”齊熠一步步走過來:“覺得我不領情?你把我的醜事大張旗鼓宣揚出來,還要我感恩戴德??”
月離十分委屈,委屈極了,委屈得快要哭了,袖角被捏的皺巴巴的。
“齊熠,你罵月離做什麽,她好心好意幫你,你母妃的病又不是月離惹出來的,還不讓人說了?”齊老大把月離拉到身邊兒來。
“吵什麽吵,都給我坐回去!成何體統!”國師把戒尺往桌子上一扔,學堂裏瞬間安靜下來。
“二殿下,你不好好讀書,跑到前麵來做什麽,昨日的《國生賦》都背完了??”
“回先生,是。”
…
月離瞪大了眼睛,聽著平平淡淡的聲音把這篇長賦隻字不差默了下來。
好多不認識的字,讀不懂的句子,就這麽背完了??天哪,這不是人,這是神仙吧…
但是國師卻一臉不屑:“覺得自己學的好就能無法無天了是嗎?!在太學領頭喧嘩、不守規矩,去外頭頂書罰站一個時辰!”
“是。”
月離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畢竟帶頭鬧事的是自己,而且外麵日頭那麽毒,聽說京城的公子哥兒都小花兒似的,還不如自己來的痛快。
於是她騰地站起來:“其實不是他,是我.……”
“你閉嘴!”齊熠瞪了她一眼。
“當著我的麵辱沒郡主,這就是你殿下的涵養嗎!去站著,兩個時辰!!”
“是。”
“是什麽是,你就不會.……”
不等月離說完,齊熠已經走出去了。
“郡主心地善良,別再為這種人求情了,快請坐下。”
這種人??是哪種人??
月離不知道,隻知道他是自己摔倒時唯一不跑開的人。
京城的人真是奇怪。到處強調上下尊卑,國師卻能讓皇帝的兒子罰站。
正午的太陽熱辣辣的。
“月離,我這兒有綠豆湯,快過來……”齊老三總是有好吃的。
月離擺了擺手,待送餐的侍女走了,悄悄溜到了院子裏。
穿白衣服的少年依舊頭頂著書筆直地站著。
月離想了想被大胡子爹爹罰紮馬步的自己,不由得惺惺相惜起來。
“喂,齊老二,沒人給你送飯嗎?”
少年微微抬了抬眸:“是齊熠。你來做什麽?”
“啊,覺得對不起你唄。”
月離在他身邊兀自盤腿坐下,把食盒擺出來:“為什麽不讓我跟國師說啊…”
“你看不出來麽,不過是借個由頭罰我罷了,何必捎上你.……”
“我做了這個由頭,也很愧疚啊。這些湯飯就當補償你啦!”
少年看了眼她泛紅的臉頰和微微生汗的額頭,立即又移開視線:“你這麽重,還是留著自己吃吧。快進去。”
“我哪有很重?”
月離叉著腰,粉衫襯的她越發靈動,齊熠隻覺得被曬昏了頭,眼底一點點燙起來。
“不吃也行,你把梨湯喝了,不然會被曬化的。”
白嫩的小手舉著瓷碗搖搖晃晃湊到他嘴邊。
踮著腳尖兒呢,這小矮人。
“快喝啊,累死了,我要舉不動了。”
那碗涼絲絲的梨湯終於全都進了齊熠的肚子。
月離收好了食盒,剛要走,又回過頭對他說:
“還有,我從來不覺得你母妃生病是件醜事。從前我母娘也生過病,我知道你一定很難過,但是都會好起來的。”
齊熠笑了。
他記不清自己多久沒真心實意地笑過,那小姑娘搖晃著大大的裙擺,像小鹿一樣跌跌撞撞闖進他的生命。
原本昏沉的世界被撕開一道裂痕,透出來光亮。
咚—咚—咚—
是心髒重新跳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