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曆劫往事
齊鉞三百三十年,新帝即位,改國號為泰元,五子承歡膝下,皆立郡王,東宮中懸。
大將軍月氏擁立新帝護國有功,授封爵位,其獨女品德淑慎,性行溫良,著即賜封月離郡主,同東宮主位殊榮。
月離悄悄揉了揉跪疼的膝蓋。
大胡子爹爹終於接了旨,仰天長歎罪過罪過。
月離也實在覺得是罪過罪過。說起來她還是更想在大草地上撒丫子打滾兒,聽滿口渾話的大老爺們兒一邊兒喝酒一邊兒臭顯擺,再給她撕一塊兒剛烤好的兔子肉。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裹著左一層右一層的衣裳,一群人端端正正跪成一排,動也不許動。
他們這群人是要上陣殺敵的,可不是來給人家磕頭的。
大胡子爹爹一邊說著“陛下抬愛,陛下抬愛”,一邊將傳旨老公公送出門去。
可算是走了,那尖尖細細的嗓門兒,直叫人想跳起來打他。
月離想著想著,身子也搖搖晃晃起來,忽然被一腳踢倒小腿肚子,趴到了地上。
“皇天後土在上,看看這丫頭片子,皮糙肉緊,半點兒規矩不懂,哪兒能襯得上當朝太子啊。”大將軍嚷的痛心疾首。
小丫頭連滾帶爬眼淚汪汪躲到了母娘懷裏。
母娘果然開口就罵:“再怎麽不懂規矩也是你養大的,你有本事你去拒了聖旨啊,我還不願意把寶貝閨女往火坑裏送呢!”
大胡子爹爹氣的直跺腳,但是母娘一發話,他就不敢吭聲了,月離擦著強擠出來的眼淚笑得心滿意足。
那個從未見過麵的“陛下”賜了好大一座房子啊,月離是第一次見到山啊水啊都住在房子裏麵的,後麵還有好大一處空地,爹爹說叫做校場,在校場裏,是可以騎馬射箭的。
月離忽然覺得京城也挺好的,不用每天被大風吹的眼睛疼,唯一最不好的,就是要學規矩和上學了。
“我不去!!不去!!爹爹,你罰我紮馬步吧…”
月離死死抱著柱子喊的撕心裂肺:“讓我一整天待在學堂裏,還要背書,我會死的.……你不如現在就打死我吧!!”
大將軍的鞭子在空氣中劈裏啪啦響著,但是一下都沒落到小丫頭身上,因為母娘涼涼地看著他。
軍營裏大家夥兒都知道將軍勇猛善戰,有次毒箭射在了大腿上,將軍直接拔了下來,眼都不眨。唯一的缺點就是怕老婆,怕的要死要死的。
而將軍老婆呢,最寵的就是她閨女月離。
“夫人,這丫頭今年都十歲了,哪有十歲的閨女連句詩都不會背呢。往後嫁到宮裏頭去,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呀!”
大將軍決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今太子還沒定下來,萬一往後納個妾室,丫頭什麽都不懂,要吃虧的呀!”
“丫頭丫頭,我家閨女沒有名字嗎!”將軍夫人把手中的瓜子殼往桌上一拍,茶杯也跟著顫了兩顫。“月離,換衣服,去學堂!”
“母娘.……”
“嗯…?”
淩厲的眼神飛過去,月離乖乖放了抱柱子的手,被婢女帶下去了。
所以說將軍夫人發起怒來,是連小霸王都害怕的。
月離最終還是被穿上對襟紅褂,打扮得跟個小玉團子似的,不情不願給送去太學了。
“母娘說了,背書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個男娃娃長得漂亮,往後要做我的夫君的。所以我不是來上學的,是來找夫君的。”
月離第一次背不出書被罰站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本正經地告訴國師。
國師拿著書卷的手抖啊抖,抖啊抖,終於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氣呼呼地轉身走了。
“月離,你可真厲害。”齊老五這麽說。
“月離,今天下課這麽早,多虧了你。”齊老四這麽說。
“月離,你的小馬靴真好看,哪天我們一起騎馬吧。”齊老三這麽說。
“月離,你這樣是不對的,我幫你補課吧。”齊老大這麽說。
月離記不住他們的名字,隻記得誰是哥哥誰是弟弟,於是就這樣叫他們。
齊老大說話太老氣,齊老四和齊老五隻會拍馬屁,還是齊老三最討人喜歡。
於是月離十分霸氣地爬上書桌,小手一揮:“我請大家到我家看校場,有一百匹野馬呢。”
“那,那我也可以去嗎?”
“還有我,還有我……”
嗯…尚書家的女兒,宰相家的小姐,爹爹說大官兒家的孩子都不能得罪。
“好說,好說,都來,都來。”
越來越多的小孩子擠到前麵來,高高的書桌開始晃悠,月離穩了穩身子,心虛道:“你們不要推,不要擠……慢一點兒……”
嘩—
書桌轟然倒下來,孩子們哭喊著四散逃開,月離立即閉緊了眼。
疼就疼吧…疼就疼吧.……反正死不了的……
誒?
預想的疼痛並沒有來,月離睜開了一隻眼,又睜開了一隻眼,看到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灰撲撲的白衣服。
“你……還不快起來.……重死了…”
“啊……好,”月離趕緊爬起來,難得的紅了紅臉:“謝謝你呀,那個.……你也去吧…我家校場可大了…”
“月離你沒事吧,”齊老大把她拉到身邊來:“不必管他,他還要照顧生病的母妃呢,忙得很。”
白衣服的小男孩兒自顧自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眼神淡淡掃了一圈,沒答話。
“你母妃生病了嗎?嚴重嗎?你沒摔疼吧…”
從小跟著糙漢子們吃肉長大的,自然是比嬌養的公主們沉上幾斤。月離生怕砸疼了他,想去扶一扶,卻被齊老四擋在了前麵。
男孩兒笑了一下,輕聲道:“不勞郡主費心,正如兄長所言,齊熠有事在身,還是不去為好。”
齊老四得意地說:“算你識相,咱們回去吧。”
一群人擁著月離往外走,還有孩子小聲說:“郡主還是離他遠點兒吧,他母妃是瘋病呢,誰知道會不會傳染……”
月離懵懵懂懂,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學堂裏隻剩下他一個人,安安靜靜把倒了的書桌扶起來。
酸酸麻麻感覺從胸腔裏漫出來。
這就是他們說的不受寵的二殿下嗎?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麽懂事,大胡子爹爹肯定開心地能吞下整頭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