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不動不傷
小生說的一點沒錯,果真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二月還是伴著滾滾春雷落到了冒了翠尖兒的田野上,待天氣好了,就會有孩子們成群結伴兒去田埂上放風箏了。
天界卻反常地淒清寂寥的很。
二月初六,上古尊神元君與北鬥星君座下搖光仙子成婚,無禮樂,無華章。
沒有人送來喜宴的拜帖。
我和佛光殿,好像一齊被遺忘了。
織女姐姐送來了我前幾日托她做的衣裳,是一件芽白水玉小衫,並如意雲紋披錦,她來的時候,亦穿了一身素色。
坐在妝鏡前,描眉,花鈿,胭脂,綰發,最後是山茶挽月,我晃了晃腦袋,銀鈴脆生生的撞在一起。
依舊沒有人來。
晌午,陰沉沉的霾張牙舞爪撲出來,連天庭的夜明珠都漸漸黯淡,無數悶雷,疾光電影,爭先恐後般朝著西邊的山脈湧去。
銀色戰靴敲打在玉石地麵上,發出嗒嗒的聲響,號角鳴,戰鼓雷,沉悶壓抑,似乎是怕誰聽見一樣。
腦袋裏像有一百隻小妖在吵架,指尖蜷在一起慢慢收緊,我緩緩起身,一掌破開佛光殿的結界。
一隊隊的天兵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輕快地往西邊趕去。
猝然傳來一陣哭喊,一群神官在拉拉扯扯,落下的是天帝伯伯震怒的聲音:“攔住他!”
沒有人能攔住鶴白,因為他已經撲倒在我腳邊。
“悅漓,悅漓,你去見一見尊上好不好,你去見他!根本沒有什麽搖光.……你去……”
“我都知道,你不必憂心。”我將他摻扶起來安慰道:“我立即就去陪他,我不會讓他一個人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察覺到的呢?
濃濃的熏香裏摻進藥的苦味
酒館裏癡纏不舍一刻不想挪開的目光
烈烈山風裏悄然而至的玄衣
上元佳節月影紅燈下的那句情話
覆在臉龐的生出薄繭的手
抑或是更早,我宿在你身旁時,烙在手背上滾燙的一滴淚
東鬥主算,西鬥記名,北鬥落死,南鬥上生,中鬥大魁,總監眾靈。
北鬥落死,而搖光仙子,主司,消災度厄,回死注生。
哪有比天劫更大的災禍呢?
你既一心盼著我不知道,我便陪你演完這場戲,讓你能安心去放手一搏。
正如從前你對我那樣。
隻是這次,我絕不會讓你再丟下我。
天兵天將密不透風地一圈圈將我圍住。
“天帝伯伯,命他們去鎮守天門吧。你明知道他們攔不住我。”
“我答應了沉熠絕不讓你以身犯險,你莫要犯傻。”
我歎了口氣,輕聲道:“我不會做傻事的,你讓我去看一看他,好不好?”
心思鬆動的一瞬,銀槍飛身而來,我踏上無常破出一個缺口,直奔隗山。
凡《西山經》之首,自錢來之山至於隗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裏。
山雨欲來,黑雲壓城,十萬天兵列陣做法,法場中心沉熠雙眸緊閉,席地盤坐,修為隨陣法四下散開。
我猜到了他要做什麽,以一己之身,渡六界之劫。
但我卻阻止不了。
因為他早作出了選擇,我與天下蒼生,他從來選的都是蒼生,不是我。
驚雷滾滾落下,打在搖搖欲墜的屏障上,沉熠吐出一口血,一閃而過的極光裏他直直望向我,臉色煞白,雙目驟然失神。我不再等,飛身掠入結界,無常從高空墜下直直種到眼前,撐起一道虹牆。
“你來做什麽!出去!”
我將他臉上的血用帕子拭去,一個字一個字惡狠狠告訴他:“你我這一世注定做不來恩愛夫妻,可我就算和你做一對怨侶,也要日日將你拴在身邊,你別想拋下我!”
你說過,我的話你全都記著,那就連同這一句,死死埋在心裏,永遠都不要忘了。
雨點兒還是劈裏啪啦砸下來了。
柳絲長,春雨細,不做別離殤悲泣。
梧桐樹,三更雨,共君同歡喜。
那雙手,一點一點垂了下去。緊攥著的鐲子落在地上,鑲著一圈鈴鐺。
和山茶挽月一樣好看的銀鐲子,這傻子,白白刻了那麽久,也沒能戴到我手上來。
傻子。
天晴了,除了被天火燒焦大片大片的竹林,灰蒙蒙的西山,人間,妖魔,冥界,天界,應該都安然無恙了吧。
可你還會悲憫西山方圓兩千裏塗炭的生靈嗎?
“主君,天劫已過,您先出來吧,尊上他……不願看到你這樣。”
“悅漓,你振作一點。”
“將軍.……”
無常傷痕累累,但仍舊守著結界。
清漣,竹遠,天帝伯伯,他們都在結界外,含著淚看我。
我喜歡他們,全部都喜歡,但是沉熠走了,他們的喜歡,遠不能讓我留下來。
我已經失約過一次了。這次,絕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我將沉熠的碎發束好,輕柔地放在地上。就像那年在虛空裏一樣。然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窩進硬邦邦的胸膛裏。
山茶挽月毅然決然刺入肩膀。
這是我欠下的。
天帝伯伯對不起,我要失信了。
清漣,你不要隻對我發脾氣,以後若是再有人欺負你,一定不能放過他。
祭生,妖魔兩界你管的很好,辛苦啦。
竹遠,口無遮攔是個壞毛病,要改,還有,你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要快樂。
鶴白,謝謝你。
胸口的靈元飛出了大群大群的靈蝶,它們落到竹林,竹子一根一根翠起來。它們落到山頂上,灰蒙蒙的霧氣都散盡了。
沉熠,這是你希望的嗎?
耳邊都是淒厲的叫喊,兵刃擊中結界的鏘鳴,我卻覺得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你說,終究還是沒能讓我穿上紅衣裳,成為你的新嫁娘。
你忘啦,早在幾萬年前,我的人就已經嫁給你了。當你說愛我的時候,我的心,也早就嫁給你了。
“你等我……來生……我定當緊握你的手……再不放開……”
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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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有個佛祖爺爺告訴我,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原來萬般痛苦,都緣自心動。
我卻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