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佛光殿的耳室是從主宮邊上辟出來的小間,元君尊上喜靜,耳室便一直空著,連貼身侍奉的鶴白都是居在偏殿。


  然而突然有個“小徒弟”要宿進來,還是尊上親自過目打點過的.……

  等等,究竟是尊上收徒了比較震撼?還是耳室有主了比較嚇人?

  這就跟鶴白問自己究竟是他出現幻覺了還是尊上中邪了,是一個水準的問題。


  無解。


  傍晚,月離終於把行李都安置妥當了。這房間看起來雖小,卻比虛空的草屋寬敞的多。


  月離十分滿意,笑眯眯心想隻要不被發現自己是神武君上,這元君也是個好相與的,日子還是可以過的很滋潤的。


  “這房間怎樣,可有什麽再添置的?”


  “好的很好的很,不必再去操勞。”月離忽閃著眼轉過身來,卻不是鶴白,而是另一位站在門口。


  這位仙友好生眼熟……

  總覺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難道我已經這麽老了,記憶開始退化了嗎…


  月離不自覺地一步步走到門口,細細端詳起他的臉。


  沉熠斂了斂呼吸,沒動。


  “啊!”忽然她雙手放在沉熠肩上重重壓了一下,“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我夫君來著?”


  說完又覺得自己說的太過直白,臉唰的一下紅透了,“我的意思是……嗯.……齊鉞的君主,是你吧?”


  “是我。”


  這句不知答的是齊鉞的王,還是前頭的夫君。


  沉熠嘴角翹了翹。


  自己比從前長了約二十年歲,她居然認出了自己。


  “我說怎麽那麽眼熟,看起來比那時候長大了不少呢,竟比我高出這麽多了。”


  月離退了一步,比劃這兩人的身高,又納悶道:“不過你怎麽在這兒啊?”


  “其實.……”


  “你不會……飛升了吧?”月離忽然想到簿天之前說過他求仙問道之類的話,他又能記得虛空裏的自己,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


  “不僅飛升了,而且還被招入元君的宮中,你這氣運.……還真是不賴啊。”月離輕撞了一下他的胸膛,眼裏都是自豪,頗有種吾家少年初長成的感覺。


  唔.……硬的,居然身材也不錯。


  狹長的雙眸眯了眯,緊接著低沉的嗓音泉水般傾泄出來:“拜入元君府上,算是運氣好的?”


  “當然啦!”月離又想起簿天的諄諄教誨,不禁感慨:


  “元君尊上雖然脾氣不好,心思重難伺候,但隻要不惹到他還是沒事的。


  這佛光殿可是福地,靈力充沛,你若是能在此修習,必然學有所成。”


  揚起的眼角抽了抽,沉熠道:“你這都是聽誰說的?”


  “你也不用急著護主,”月離語重心長,一副我都了解的模樣:


  “簿天說了,越是心計深的越能籠絡人心,你又是個剛飛升的小神官,我不過讓你留個心罷了。”


  簿天是吧…


  沉熠頓了一瞬,決定在月離了解真正的元君之前,先做好這個剛飛升的小神官。


  月離看見沉熠心事重重的樣子很是滿意,又道:


  “你是奉尊上之命來的吧,我這裏一切都好,隻希望尊上能盡快授我劍術才是。”


  待得時間長了,不知道哪天就會得罪人家,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好。

  “是,不過尊上正在靜養,你應該也聽說了,這幾日的授命便由我來傳達。”


  “誒?那鶴白呢?”


  “.……放假了,有我也一樣,你不必如此記掛他。”沉熠非常十分自然地將她頭發上別的塵碎摘下來。


  “好吧,是你也好,我也自在些。”月離給他倒茶,“隻是這虛空裏的事,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


  沉熠彎下腰來正對著她的臉,認真答道:“你說的話,我全記著。”


  倒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月離放下紫砂壺,一臉嚴肅地看著他:“這事千萬不能泄露,我待你不薄,如今我這條命,也交在你手裏了。”


  “安心。”沉熠端起茶杯慢慢品著:“我回到人間自知你幫過我許多,不會恩將仇報的。”


  “慚愧慚愧,是你救了我。”


  月離十分不好意思,自從那輪回鏡壞了,自己便不怎麽能得知他的消息,連齊鉞改朝換代了,都是簿天告知的,實在是對不起他。


  最終,還是沒做到護他一世。


  幸而他飛升了,月離的愧疚感倒是淡了幾分。


  “出來這麽久沒事嗎?快回去複命吧。如今你我都不知這元君的脾性,還是小心點比較好。”月離小心翼翼,平白生出些寄人籬下的感慨。


  “好,那我便先告辭了,多謝仙子的茶。”


  沉熠從容行了個禮,月離將他送至門口,揮手告別。


  是壺好茶呢,看來這元君的品味倒是不錯。


  誒?不過好像忘記問小神官的名字了。


  這小神官小時候就俊俏,長大了,竟然更加出挑了,若是離開時能帶走,日日放在身邊看著,甚是寬心啊…


  第二日清晨,虛空裏的簿天睡得正好,忽然被一串敲門聲震醒了,望著來人簡直一臉莫名其妙:

  “為何我要去跟你們捉小妖?我不是虛空的神嗎?”


  鶴白和佛光殿其他宮人也是無精打采,顯然都沒有睡好:


  “尊上說此次途經您的屬地,理應需要您的協助。官文已經批下來,路途遙遠,有勞簿天神君跟我們走一遭了。”


  簿天咣地一聲把門閡上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穿戴好了衣裳,邊被拖著走邊念叨:“我一定是得罪了那位元君,以後還是躲著點兒比較好。”


  彼時月離在耳室的小床上睡得極其舒服。


  小神官來敲門時,月離也還睡的極其舒服。


  直到日君的班值了許久,鳥雀嘰嘰喳喳落在屋簷上,月離才神清氣爽推開門,順帶打了個慵懶的哈欠。


  然後理所當然看見院子裏倚樹站著眉目如畫的他,嘴巴沒能閉上。


  小神官看著月離,月離看著小神官。


  忽然,月離砰地一聲嗑上了門。


  因為月離忽然意識到,自己習慣了化作男相,而剛剛小神官看到的,正是玄衣束冠,武神打扮的她。


  這是壞習慣,得改,得改。


  半晌,月離推開門幹笑道:“哈哈哈,還好是你,不然又是一場麻煩。”


  沉熠彎了彎眼:“還是謹慎點為好,不見得每次都有這樣的運氣。”又說:“我瞧著你穿這藤青衫裙,比黑袍秀氣的多,很是好看。”


  月離愣了,老臉紅了一紅。


  過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難道是,被一個剛剛飛升的小神官兒給調戲了不成?

  定然是太久沒穿裙子的緣故。


  定然是太久不見男神仙的緣故。


  朝暮與簿天,他們連我都敵不過,最勉強算得上半個男的.……

  沉熠見她神遊太虛,走過去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月離條件反射地捂著頭退了一步,抬眸問:“尊上可有說什麽時候過來?”


  沉熠答道:“劍術不是一兩日便習得的,根基最是要穩。


  我曾跟在尊上身邊學了一點,如今尊上尚在養傷,便命我先來教你。”


  “你麽?”月離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隻得出一個長得著實不錯的結論,怎麽看怎麽像個繡花枕頭。


  沉熠又點了一下她的額角,笑道:“你若是疑心,便與我比試一場,也好打消了顧慮,專心跟著我。”


  月離爽快應了聲好,隨即祭出劍來。


  沉熠卻說:“你這把劍戾氣重了,用久了傷手,不如用我這把。”


  說罷輕描淡寫地捉了她手上的劍丟在一旁,又將青色的劍鞘放在她手上,劍柄刻著奇異的花紋,劍身又泛著淡淡的光。


  月離再不識,卻也知道這是把好劍。於是問:“那你呢?”


  沉熠鬆了捉著她手腕的手,挽手化出一把木劍,說:“我用這把最是順手。”


  月離也不矯情,隻道一聲得罪,便堪堪發起了攻勢。


  雖不怎麽會用劍,好歹是活了萬八千年的武神,月離打起架來最是可怕,算得上是不留情麵,就連朝暮與簿天也吃過幾次虧。


  可這次,月離明顯感覺到不大一樣。


  自己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就這樣輕而易舉被抽走了。


  不僅如此,月離還感覺到,對方一直在引著她,引著她的劍梢指向他所希望到的地方。


  劍影飛虹,月離越攻越急。最後終是以沉熠斬下她一縷頭發結尾。


  月離感到很是挫敗。


  因為沉熠顯然沒有盡力,倒像是在逗著她玩兒。


  堂堂將軍輸給了個剛剛飛升的小神官,月離脆弱的自尊碎成了一地的渣。


  沉熠安慰道:“我用了最熟悉的劍,你用了新劍。我曾跟元君學過,你還尚未開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月離還是很挫敗,顯然他的安慰沒什麽用。


  於是沉熠轉了話頭問她:“你可知這拜師學藝最重要的是什麽?”


  “什麽啊?”


  月離無精打采,拿劍在地上瞎劃拉著。


  “望,覺,奇,問。”


  “咦…怎麽講?”


  月離勉強打起精神,準備參一參這劍法的道義。


  “你可知我倚過那樹喚作什麽?”


  月離天真的搖頭。


  “此乃鳳凰木,亦作紅花楹木。


  你可知那劍喚作什麽?”


  月離依舊天真的搖頭。


  “此劍名為青冥,是上古劍靈所化。”


  青冥的劍梢沾著堆泥土,月離拿劍的手有些抖。沉熠繼續問:


  “那你可知我喚作什麽?”


  月離還是天真的搖頭,甚至有些迷茫。


  沉熠歎了口氣,將她鬆散的步搖扶正,又微微彎下身來,盯著她的眼睛道:


  “月離,你喚我阿熠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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