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3】
末尾的宴會竟是比前兩天還要熱鬧,足見帝君對這位老神仙的重視,簿天隻聽說是位老仙友,細一打聽竟是元君尊上,不自覺也肅然起敬了起來。
話說這元君是混沌初開時的天地精元所化,有神說是一座山來著,也有神說是靈鷹,更有甚者,傳言和帝君一樣是龍脈。
總而言之無人窺得其元神,知曉其來處,但他確確實實從開始就存在了,連天帝都要稱一句尊上。
宴會起始天帝照常宣了幾句好聽的空話,正說著,忽然語氣一頓,隨後笑道:
沉熠,你回來了。
眾神急忙朝門口看去。
入目的先是一襲暗色丹朱龍袍,通體修長,袖口刺金線祥雲,腰間皂色束帶,墜以青石白玉,衣擺墜地,露出墨靴的一角。
簿天隻覺眼熟,抬眼看去是刀刻的臉,有棱有角,黑發盡數攏進鎏金珠冠,額前瓔珞輕晃,眉梢微微上挑,眼尾卻是搭下來。
不過而立之年的模樣,削劍眉,丹鳳眼,嘴角蕩出一點笑意,淡聲回道:靈曄,你久等了。
眾神都吸了一口涼氣,這普天下能直呼帝君名諱,並且在他麵前著龍袍者,也隻有元君尊上了吧。
簿天自覺這老神仙不好惹,又想不出在哪見過,偏偏還總能感到他的眼神若有似無飄過來,還以為不知何時得罪了這尊大佛。
於是腦子一熱便扯了個謊,說神武君上有要事相商,急忙遁了。
也不能怪他,虛空昆吾門下弟子在遇到疑似危險的時候,向來是誰不在場誰就做擋箭牌,所以這個謊簿天撒的毫無壓力。
沉熠挑了一下眉,笑意更深了些。隨後聽天帝允了簿天,又問他:“你不是向來最喜素淨?怎麽也穿上這紅衣裳了?”
眾神這才發現,元君這衣裳不像是龍袍朝服,倒像是新郎官一樣。
他從容答道:“在這人間走了一遭,發現了許多從前未曾注意到的,覺得甚是有趣,喜好也隨著變了些。”
天帝也想到了什麽:“有趣?元君這次曆劫,可是遇到了高人指點,竟然修習起了道法?”
又悄悄說:“比原定的歸期晚了許多天,天師們都未能召回,完全異於先前訂好的命理,究竟是生了什麽變故?”
沉熠默了一下,眼裏帶了些笑:“高人倒是算不上,但確實是我命裏的貴人。”
天帝念及元君剛剛結束曆劫便來赴宴,身心疲憊,今日盛會早早就結束了。沉熠回到佛光殿,卻是把宮人們都嚇了一跳。
“怎麽?”沉熠眉頭一皺,隨後了然:“這殿是有人來過了?”
鶴白先走了出來,對著沉熠深鞠了一躬:“未能替您守好寢宮,鶴白失職,請尊上責罰。”
沉熠望著淩亂的床榻,眯了眯眼,將鶴白扶起來:“你做的很好,這段時間辛苦了。不過是隻迷路的貓,要防也防不住的。”
從殿裏退出來的小仙侍將鶴白圍在一處,七嘴八舌地問,“這九重天聽說過哪位仙使養貓嗎?不會是哪裏的精怪跑出來了吧。”
“不過自己的殿被闖了,結界被破了,我怎麽還覺得尊上有些高興啊…”
“我猜著,野貓可能是比較隱晦的一種說法。”
鶴白說完才感覺自己被帶偏了,趕緊補救道:“都怪你們不抓緊整理了,不僅被尊上當場抓包,還要我來救場。”
這些小仙侍也是機靈,急忙變著法兒的誇他。
外麵喧嘩熱鬧,屋子裏卻是有些空寂。
沉熠將暗紅的龍袍撐在屏風後麵,那裏原是菩提畫像,現卻已經被一件禮服遮住,鳳冠霞帔,繡飛鳥青鸞紋樣,和那龍袍儼然成雙。
他輕輕撫過襦裙的紋理,啞聲道:
“說要與我攜手,卻先離我而去;說要護我一世,卻又撒手不管;你道有緣再見,可我真是怕了你的半途而廢,隻好自己來尋你了。”
悅漓正在虛空練劍,忽然間打了個噴嚏。
朝暮很是驚奇:“這身子不是萬年的鐵疙瘩?終於要病一回啦?”
悅漓衝他翻個白眼,又揉了揉鼻子,喪氣說道:“明明什麽武器都能拿的出手,偏偏是這劍,怎麽就用不順呢?”
說完便坐到朝暮身邊,緊盯著手裏的劍,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用不慣就不要用了,又不是非要佩劍,這麽淺顯易懂的道理,你偏要強。”
簿天百無聊賴地用石子在地上畫圈,聞聲將一顆小石子兒丟到朝暮身上,無奈道:
“你還不了解小悅兒這脾性嗎!她就是越硬的石頭越要啃,不撞南牆不死心。改不了的。”
悅漓把劍丟在一邊,雙手托腮,鼓著氣說:“可惜師祖不是武神,要是能拜個師傅就好了,我在這瞎練一氣,總是不得法門。”
“武神中擅劍術的?”簿天又開始翻他的本子,“唔……要說六界第一人,當屬帝君了,想當初他和元君尊上便是一人一劍,匡扶天道,平定了四海八荒。”
“等等等等,你剛剛說那個什麽尊上?還有不在虛空的尊上?”
悅漓深知天帝絕不會那麽好心授她劍術,所以敏銳捉到了另一條有用信息。
“對啊,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位,曆劫的老仙友。”
簿天想起了宴會上深邃的一雙眼,趕緊搓搓胳膊,又擦了擦冷汗,心想一定是自己虧心事做多了,今後要存善念,存善念。
看見悅漓滿臉的躍躍欲試,簿天又忍不住提醒:“你可還記得萬年前拾的那枚靈丹?便是帝君煉給元君尊上的。這位可一看就是狠角色。
你去找帝君,他老人家明著討厭你;你若是拜在元君府上,怕是給你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聽他這樣說,悅漓不禁反省了下,自己難道真的混的這麽差勁嗎?
朝暮猜透了她的想法,拍拍她的肩,柔聲“安慰”道:
“你也別太自卑,其實真正討厭你的神官並不多,你隻是恰巧得罪了最頂兒上的兩位而已。”
這.……其實與全得罪完..也並沒有任何實質的區別了…
悅漓仔細想了想,還是對他們說:“我總這樣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是辦法,或許我可以換個別的身份,不讓他們認出我來。”
又將朝暮一把提起來:“君上需跟我一起走一遭,若是我犯了什麽錯事,君上舌燦蓮花,還能留我一條小命。”
說時遲那時快,悅漓跟簿天立刻就化作什麽形態熱火朝天地爭論起來,朝暮看著十分認真的兩個人,一臉毛骨悚然。
隔天,九重天的佛光殿外便跪了一個窈窕的小仙。
原來思來想去,悅漓還是決定用真身比較安全,一來完全不用擔心有法器識穿擬態,二來悅漓到這天界一向化作男相,確實沒人見過自己的原貌。
而朝暮呢?他的臉在天界宛如一張通行證,實在太具有吸引力了,簿天和悅漓一致認為,為了保護好這條小命,還是遠離比較好。
但在被兩名為朋友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摯友的洗腦下,朝暮還是勉強答應暫時搬到天庭小住,美其名曰:“突發危機,便於照料。”
彼時佛光殿的鶴白守在殿前,看著端跪著的悅漓,有點兒無從下手。
“仙子,我家尊上尚在修養中,實在不便待客,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我並非隨意拜訪,而是誠心求學來的,麻煩仙友再去知會一聲吧。”
悅漓全然沒有跪了半日的自覺,也完全忽視了鶴白眼裏一星半點的憐香惜玉,甚至想跳起來趕緊押著這笨小廝進去通傳。
鶴白好像也感受到了一點危險,懵懵懂懂往後退了一步,想到尊上的囑咐,又問:“那仙子是打哪兒來的?可有什麽名號?”
“我喚做悅~月離,是月宮那邊的人。”
“那仙子稍等片刻,我再去通報一聲。”
“好嘞!”
悅漓爽快應了,見鶴白走遠了才拍著胸脯念叨著嚇死人了差點露餡。
仔細想想天上眾神隻知道神武君上,並不知道自己的名諱,朝暮又與月宮那邊的人都關係不錯,於是趕緊給朝暮通靈交代清楚,這才緩了口氣,覺得又活了過來。
鶴白進殿後先給沉熠續了新茶,整整大半天了,尊上一直伏在案上練字,反反複複不過寫了一首詩,鶴白都能默下來了。
月月年年不知春,
離鄉遠上仙夢沉。
但叫與君作訣別,
從此相思寄誰人。
鶴白隻能暗自推測這是一首別離詩,卻不知尊上的用意。
他可一直是尊上的貼心小棉襖啊,鶴白有點失落,覺得尊上這次曆劫歸來,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鶴白,那小仙的來處可查清楚了?若還賴著不走,便差人將她宮裏的主位請來。”
“鶴白辦事不力,並未在神官錄中找到這位仙子,隻是這位仙子說是月宮那邊的,不知是真是假。名字喚做是月離。”
筆鋒突然一頓,墨汁滲入紙背,暈出一片灰黑的花瓣。
“鶴白這就去請月宮的主神。”
“不必,”沉熠低了許久的頭終於緩緩抬起來,眸光裏的笑一點點溢出來,“去跟這位仙子說,我允了。”
“.……??是。”
“等等,月離仙子的住處,便安排在佛光殿的耳室吧,衣食起居,皆擇上乘,萬萬不可怠慢。”
“.……”
“愣著做什麽?莫讓這小徒弟等得急了。”
“是。”
鶴白剛剛還奇怪難道兩人認識,認識為何月離仙子還在殿前跪拜,現下卻明白了,看來是尊上識得這位仙子,不僅識得,恐怕還熟的很呐!
這千萬年了,他可沒見過誰能住進尊上寢殿的耳室,還得了個“萬萬!不可怠慢”的令,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果真是神比神,氣死神。
鶴白一邊感慨,一邊去領月離進殿。
待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月離跪的地方撐起了塊兒花布,底下墊起了毯子,而她竟然源源不斷地從廣袖中拿出瓜子、花生類的小食,果子都圓滾滾的散了一地。
見鶴白來了,月離依舊跪著,急忙將手中的什麽東西塞進嘴裏,然後熱情招呼道:
“尊上可是又拒絕了?無妨無妨,仙友可有什麽想吃的?和我一起吃些罷,等吃好了,還要勞煩仙友再去通報。”
“你當真是來拜師學藝的?”
鶴白一言難盡,表情像是在說我信你個鬼。
月離立馬拍胸脯保證:“當真當真。”
又順著鶴白的視線看到滿地打滾兒的果子們,巧笑嫣然:“我這心誠,可民以食為天,神仙也不例外不是?你要不要嚐嚐,甜得很呢!”
鶴白連連擺手,“快將這兒收拾幹淨,尊上答應了,命我將你好生安頓呢。”
“誒?我都做好長期攻堅克難的準備了,這就結束啦?”月離很是驚喜。
“你到底還要不要進殿啊,還不快整理?”鶴白估摸著尊上是時候清修了,語氣有些急切。
月離悄悄翻了個白眼,隨即笑眯眯地說:“要進去的要進去的,麻煩這位仙友帶路。”
我是君上,不和小輩計較,一定要恭順,要低調……不能打架,會嚇到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