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遊春
轉眼寒冬已過,又是春寒料峭的季節。
這日晨間,藍城奕正在弄梅閣的梅樹下吹著一曲《寒梅引》,一身紅衣似火的柔夷在院子裏為他舞劍助興,攪動了滿地的落紅隨劍氣飛舞。
尋蕪閣有一小片綠地,種著一些藥材,春季有些藥材開了花,泊煙和鏡秋正在好生的打理著。
風芷淩手持一本經書《古參同契》,正在煉丹房認真的讀著,旁邊的丹爐正冒著縷縷青煙。
突然“嘭”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藍城奕停下笛聲,對柔夷說:“去煉丹房看看。”
待藍城奕衝進煉丹房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滿屋子的濃煙和奇怪的藥味,丹爐炸的四分五裂,到處是火星和烏黑的藥渣,藥架倒在地上,滿地狼藉,風芷淩卻不見了。
“瀾汐!”藍城奕失聲喊道。
“咳咳……我……我在這……”一個藥架子動了動,風芷淩露出了一張碳焦色的臉,衣服上還有沒熄滅的火頭。
藍城奕連忙走過去,掀開了倒地的藥架子,把她從火星堆裏拎出來,衝出了煉丹房,給她滅了滅身上的煙火。
“你在幹嘛,煉*嗎?”藍城奕沒好氣道,“看看能不能炸死自己是吧?”
柔夷瞥了她一眼,正要說什麽,泊煙和鏡秋急忙忙趕過來了。
鏡秋盯著濃煙滾滾的煉丹房,一臉不可思議道:“瀾汐,你這煉的什麽仙丹妙藥啊?太厲害了吧?”
泊煙看了看瀾汐渾身上下黑乎乎的樣子,關切道:“是丹爐炸了嗎?你受傷沒有?”
風芷淩眨了眨紅色的眼瞳,點點頭,又搖搖頭,看了看自己,突然傻笑起來。
“嚇傻了吧?”藍城奕無奈道,“哪裏受傷了?”
“瀾汐,你是第一個炸了天隱閣煉丹爐的人,真是奇人。”柔夷道。
“對……不起。”風芷淩張了張嘴,感覺還能噴出煙來,她從懷裏掏出了燒焦了一角的《古參同契》,遞給藍城奕,“書……也被我燒壞了。”
是夜,風芷淩坐在梅花樹下,撐著下巴,靜靜的望著廣袤清冷的星空。
藍城奕走到她身邊坐下,陪她一起抬頭望天。
“這一年來,你除了偶爾跟著大家下山,給一些老百姓治病、施藥,幾乎不離開天隱閣。整天沉迷於問藥煉丹,對其他事情一概不聞不問,我雖然挺欣賞你這種好學的精神,可是……”藍城奕慢慢說道,“你還在因為太乙門的事情自責嗎?”
風芷淩歎口氣,正色道:“要說忘記,是不可能的。我的身體裏似乎還有對魔丹力量的殘留記憶,隻要一想起來就渾身難受。我一直試圖尋找一種可以抑製魔丹的方法,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你還想再炸幾次煉丹爐?今天這種事,千萬不要再發生了,”藍城奕敲敲風芷淩的額頭,“失神是煉丹大忌,一不小心就會喪命。我跟你說過,修煉內丹之氣時,要求氣歸真元,抱元守一,否則就會走火入魔,重者墮入魔道,再難回頭。修習外丹也是如此。太執著於心中所念,反而容易偏離修道的正途,離目標越來越遠。”
風芷淩點點頭:“嗯,不敢再炸了。我以後會小心的。”
“聽你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以後還會繼續這麽做,隻是會小心地做,是嗎?”藍城奕佯怒道。
“我的意思是,我聽你的,盡量不去執著,以後煉丹呢,就兩個眼睛直勾勾的緊盯著煉丹爐,絕不分心,滿意了吧?”風芷淩連忙順從地改口道。
“這還差不多。”
這天是上巳節,藍城奕帶著弟子們下山湊熱鬧,風芷淩也跟著一起。
春色正盛,江畔的桃花開得爛漫,城郊遊人很多,車馬聲陣陣,不少地方在舉行上巳節的春遊踏青會。年輕的女子穿著豔麗的衣裳,珠翠步搖,濃妝淡抹,似與百花爭豔;青澀的少年郎聚在一起,手持蘭草,在水畔玩鬧洗浴,膽大些的開始對著姑娘們呼喊,少女們也大膽應和,這麽一來一去,慢慢對起了情歌來。
還有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垂髫小兒,光腳跳到淺灘上戲水,父母呼喊無用,幹脆就隨他們去了。
藍城奕四人來到城郊一處依江而建的酒肆,這酒肆臨江有一個長長的露台,露台上規整地擺放著一些桌椅,又請來樂者奏出絲竹之聲,顯得的頗為雅致。露台上憑欄可欣賞兩岸旖旎的風光和美人,不少公子雅士今日都在此臨水飲宴,曲水流觴,正是是一番賞心悅目的好春光。
四人並沒有去臨江露台上湊熱鬧,尋了二樓一間靠窗的雅座,可以看到樓下的露台和兩岸的江景,景致更為開闊。
“草長鶯飛,柳綠花繁,麗人如雲,真是人間盛景啊。”藍城奕手持一把折扇,搖頭晃腦地感歎道。
泊煙鏡秋都探出腦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這一年一次的“麗人如雲、人間盛景”。
“柔夷師姐,那邊好多漂亮的女子,她們在唱歌呢,你要不要也去呀?”泊煙慫恿道。
“是啊師姐,你可比他們都美多啦,保證能吸引一群小阿哥為你唱情歌呢!”鏡秋笑嘻嘻說道。
“你們兩個是看上哪個漂亮姑娘了吧?想去就自己去,不用拉上我,沒關係,師父不會不高興的。”柔夷笑道。
一言道出了兩人的心思,泊煙鏡秋眼巴巴看著師父。
藍城奕朝他倆點點頭,兩人得到首肯,立刻從雅座上跳起來,欲下樓去。
臨走時泊煙問道:“瀾汐,你要不要去?”
風芷淩因為自己的紅發紅瞳,隻要出門都會帶著一頂帷帽,薄紗從帽簷垂至胸口,既遮住了頭發,又能蓋住眼睛。
今日她身穿一件水綠色交領襦裙,戴著淡綠色的薄娟帷帽,身形嬌俏,嫋嫋婷婷的正是一位應景的麗人。
正猶豫要不要答應泊煙,鏡秋卻一把拉起瀾汐的手,道:“想那麽久!”
邊說邊帶著瀾汐衝下閣樓。
雅間內剩下師徒兩人,柔夷給藍城奕倒了一杯酒,藍城奕放下手中折扇,舉杯飲下,對柔夷道:“此日不得意,青春徒少年。你也該下去和他們一起玩才是。”
“師父不去,徒兒便不去。”柔夷細聲回答,將藍城奕的酒杯滿上,又自斟了一杯,“徒兒敬師父一杯。”
藍城奕看著那抹綠色身影漸漸湮沒在遊人中,舉杯一飲而盡。
柔夷順著藍城奕的目光看了看,道:“師父對瀾汐……真是好。”
藍城奕輕笑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道:“有嗎?”
柔夷自飲了杯中酒,又問道:“瀾汐的紅發紅瞳師父也沒有法子治好嗎?”
藍城奕歎了口氣,道:“就算是醫仙司空明滅,也未必有辦法。恐怕魔丹不一日不回到她體內,她就會一日如此。”
“那她自己知道嗎?”
“跟她提過,不過她不太願意這麽做。她擔心瀾淵把魔丹還給他,會性命不保。”
柔夷滿上二人的酒杯,低聲問道:“師父。您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人?”
藍城奕神色微動,那一刻放佛沉浸在某種回憶中。他沒有回答,轉而拿起酒壺,對著壺嘴直接喝起來。
“小二,再來壺酒!”藍城奕對著樓下的店小二喊道。
“好嘞,公子!你稍等,這就上來!”小二應聲答道。
風芷淩和泊煙他們被人群擠散了,正自己一人在水邊行走,幾位年輕公子看到這麽一位窈窕佳人,舉止仿若仙人般,便生起愛慕之意,借著酒興對她喚道:“那穿綠衣的姑娘,獨樂不如眾樂,春色固然可愛,但若有能有伴侶飲酒共賞,豈不更加歡喜?”
風芷淩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她並無加入飲宴的興致,依舊自顧自的看風景。
露台那端盡頭,突然一陣熙攘騷動,有人大喊:“有怪物啊!”
“他好像是個人,是個瘋子!”“這人黑的好可怕,離他遠一點!”“來人,抓怪物啦!”
藍城奕聞聲望去,一個蓬頭垢麵、膚色發烏的男子正在那邊發狂,在人群中橫衝直撞,見人就咬,也不說話,就像個瘋狗一樣到處掀桌子摔凳子。仔細一看,那人的麵孔還有點熟悉。
騷亂一旦開始,人群漸漸的混亂起來。不遠處風芷淩也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音,循聲望去,還沒有看清什麽,就看到一個男子帶著幾個小廝醉醺醺撞到她身邊,黏乎乎地道:“姑娘,別害羞,來陪公子我喝兩杯,就喝兩杯,並不會為難於你。”
風芷淩避開那人,欲回酒樓,卻不防那人身後的幾個小廝上來就要拉扯她,她正要反抗,那邊瘋子嚇散的人群突然擁擠過來,把她擠退了幾步,她一個身形不穩往後倒去,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旁邊有人大聲驚道。
“隻不過請她喝兩杯酒,怎麽就想不開跳水?”那公子滿臉不解,醉醺醺的也被不知什麽人推開了。
“別亂擠!”“先救人!是個小姑娘,哪個會水的下去救她啊!”
人群中正要有人脫衣跳河,隻見一個身穿墨綠色長衫的公子不知從哪裏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沒入水中,將那綠衣女子從河水中撈起來,腳尖輕點水麵,抱著那女子落回岸邊。
“哇,神仙啊——”遊人看到藍城奕飛來飛去,入水而衣衫不濕,發出一聲驚呼。
風芷淩嗆了幾口水,驚魂未定,猛吸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看到了滿眼擔憂神色的藍城奕。
然而她的帷帽掉入了水中,紅發紅瞳曝露於人前,旁邊的人看到後,又是一聲驚呼:“女鬼啊!”
“這是水、水鬼!”旁邊的人嚇的雙眼發直,掉頭就跑,其他人不明所以,隻跟著一起四散奔開,本來混亂的江邊更加亂作一團。
風芷淩滿臉羞愧,不自然地用雙手去遮住雙眼和頭發。
“別怕,我在。”藍城奕拿開她的雙手。
那個發狂的瘋子此時正好撞到藍城奕身後,張嘴咬向藍城奕的後頸。風芷淩見狀連忙拉了藍城奕一把:“小心!”
不遠處的柔夷迅速拈起一片樹葉,飛向那人的脖頸,那人便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藍城奕被風芷淩這麽一拉,剛好撲在了她身上,幾乎臉貼著臉,呈現一個雙手緊擁的姿勢,他嘴角微微一笑道:“力氣這麽大?——小家夥,你忘記我是誰了?”
風芷淩情急之下沒有想到藍城奕的仙人之身,看起來就像她主動將風芷淩攬入懷中似的,想要推開他,可是那人像座大山似的巋然不動,她臉色尷尬道:“我、我忘了。你、你快起來。”
藍城奕看著身下的風芷淩,這麽近的距離下,那驚為天人的美麗麵容被放大得一覽無遺:她鵝蛋似的小臉微微泛紅,兩隻杏仁大眼撲閃著纖長彎曲的睫毛,紅色的眼瞳仿若雪地裏的火狐,在精致的五官下顯得分外妖冶,攝人心魄。
就那麽短短一瞬,一種熟悉的感覺在心底湧動——多年前也他曾有如此相似的心動經曆——藍城奕的心咯噔一下,心道:不好。隨即在心裏給了自己一記耳光,轉而慢悠悠開口調侃道:“嗯,春色醉人啊。”
“抱完沒有?”柔夷在旁邊皺眉。
藍城奕慢慢的從風芷淩身上移開,越是故作掩飾越壓不住那份悸動在心間滋長,他失神地看了看倒在一旁的襲擊者。
“這瘋子奇怪的很,好像是中了什麽毒。”柔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