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皮包骷髏
“小歡,你說座上的是何人啊?”
“少府監,三品官。”
“不知討好他能否得些恩惠。”
“做夢吧,你是平民出身,未有官員推薦,本就入不得人家的眼,你如今能站在這兒,全憑這個好模樣。”
約摸二十個穿著白青色宮女服飾的人立在堂前。說話的兩人,一個是平民出身的李茗蘭,另一個卻是長安城裏王司馬王大人的小女兒王小歡。
“何人在說話?”太師椅上,端坐的尖胡子男人便是少府監李大人,據說早前他出身山東一個古老道觀,因懂些看相得本事,才被皇帝提拔上來。
“回大人,是小女。”王小歡躬身行了禮,出身官門的王小歡很懂禮節。
李大人的眼睛沒有看那王小歡,卻是將眼睛瞧到了王小歡旁邊的李茗蘭。
“你可知道,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麽的。”李大人問那個低著腦袋的李茗蘭。
“回大人,我們吃素三日,今天淨身換衣,想必明日一早會由李大人領我們入宮。屆時內務省派人將我們按身份相貌分給皇宮的娘娘們做丫頭。”
“是宮女!”李大人強調道。
“是宮女。”李茗蘭說完便又低下頭。
“今天你們務必早睡,歇好了明日寅時出發。”李大人說著,眼睛不停的往那李茗蘭身上瞄。
李茗蘭小腿瘦長瘦長的,兩個屁股蛋翹得快把宮女服給撐破似的,那*走起路來左一扭右一扭,長長的頭發一直垂到腰間,光是對著背影,李大人一直是望著她離了大堂,進了側門。
黃昏時候,李大人把暫時管理這些預備宮女的劉媽叫到自己房中。
“劉媽,你知不知是誰讓你擔的這份差事。”
那劉媽胖乎乎的,臉蛋塗著女兒家才抹的嫣紅脂粉,眼睛裏放著亮光,一看就是個精明之人,她聽到李大人如此說,立刻懂了意思,回答道:“虧了李大人舉薦。”
“那……”李大人吭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劉媽,仿佛在等待什麽。
“若大人有什麽吩咐,直言便是。”
姓劉的用左手拇指將尖尖的黑胡子撥來撥去,想了一想,低聲說道:“把那李茗蘭帶來,就說你我二人要重新對她審查一番。”
做了三十多年宮女的劉媽,一聽便知劉大人的心思。審查是假,恐怕是要對這新入宮的下人行苟且之事。
“不可啊大人,他們都是入宮的宮女,按……”劉媽有些慌張,著急說道。
“他們隻是宮女,沒人會在意的。”
“可若是日後得了恩寵……”
“劉媽,你信不信我讓你立刻就告老還鄉!”劉大人軟的不成,便來硬的,重重一拍桌子,放出狠話。
劉媽琢磨琢磨,到底還是遂了劉大人的心思隻不過去喚那李茗蘭還須自己親自去才好。
“哼,大唐如今正崇尚肥美之風,那丫頭平民出身,又瘦成了一把骨頭,怎會被皇宮那些貴人看上。”
李大人一邊自言自語,心裏卻不住地想著那李茗蘭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屁股。
入夜,庭院無聲,燈火漸漸熄滅,月色和往日一樣將皎潔賦予這片土地,在樹上隻是有幾隻倍兒精神的烏鴉隔一會兒會叫兩三聲,白天李大人還催下人趕走了幾隻,誰成想天一黑又棲樹上了。
李大人這會兒是沒工夫搭理這些煩人的鳥的,這一夜對於那群等待明日入宮的姑娘們來說也許很漫長,但對李大人來說卻是片刻耽誤不得的春宵好夢。
漸漸的,安靜了許多,似乎大家都睡了,整個院落都滅了燈,風也停,烏鴉也沒再叫,一切都顯得十分安寧。
不知是天色變了還是怎的,來了大片烏雲把月亮遮住了,些許星星的光亮似乎並不能照亮大地,連人影也照不出。
姑娘們分了三個房間,一個房間住七八個人。大通鋪這些尋常姑娘都住慣了,因此並沒有什麽不適,也早早的入了夢鄉。唯獨大家閨秀王小歡,從來沒與粗俗下人睡過,她總覺得自己和這些平民百姓裏拔出來的漂亮花兒有很大不同,自己高人一等,是那山峰上日日享受第一縷陽光的白色牡丹。
可是今日,李大人一直不肯正眼瞧自己一下,這是為何,難道那隻會扭屁股的李茗蘭比自己好看嗎?
王小歡如何也睡不著,盡管明天還要入宮,盡管明日要以最佳姿態取悅那些妃子。
夜班三更,長安城的寬道上已無行人,隻有些勤勞的攤販才收拾東西打算回家。在大家酣睡之時,王小歡還是沒有睡著,也許正因為她遲遲沒有睡,她才成了第一個喊出聲的人。
自然,也是第一個死掉的人。
“啊……啊……啊……”
一聲長長的嘶吼,仿佛能扯爛聲帶,能洞穿天際,如撕心如裂肺如眼前是十八層地獄滿臉猙獰,有紅色獠牙,雙眼盡是淤血的惡鬼一般,像那陰鬼在地獄受炮烙之刑發出的嘶啞聲音。
她雙手抓著被子,指甲紮進了被麵裏麵,嘴巴張的極大,能塞進一個半拳頭那麽大,眼珠子也是瞪得很大,快要凸出來,她整個身子呈一個“大”字形躺在床上。
她死了,接著很多人死了……
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但很多人已經無暇睡覺,身為大理寺少卿的上官墨接到報案時,頭如鬥大,他忙裏忙慌的從床上爬起,顧不得洗臉,就帶著大理寺兵卒趕到內務府衙。
李大人一怕惹禍上身,二怕擔責受罰,死掉的姑娘們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裏,禁止任何人靠近。
當上官墨踏入沾染血跡的門檻時,眼前一幕讓他終生難忘。
那些本該做著美夢的姑娘們橫七豎八的躺在通鋪上麵,有的穿著紅粉相間的肚兜,有的是已被鮮血染紅的白色內襯。靠著牆半坐著的那個才十四歲,本來圓圓的臉蛋此刻卻滿是褶皺,僅剩一張臉皮包裹著頭骨,兩邊臉頰陷了進去,眼窩、嘴巴都陷了進去,在火紅色的微弱的油燈下,可不就是肉皮包著的骷髏頭。
上官墨麵對著她,上前走了幾步,咽了口唾沫,再抬頭觀察。
她的眼睛裏全是血紋,眼珠子烏黑烏黑的快要爆裂開來,好像稍微再動一動那倆眼珠子就跳出來了似的。她上半身隻穿著紅肚兜,但紅肚兜本為遮羞布的作用,而此刻卻把她的腰身全都包住了。
因為,她的脖子、身子、胳膊直到全身,都極其幹枯,像八百年沒吃飯的人,像旱死的楊樹。
上官墨知道,人不會旱死。
她挺碩的胸脯已消失不見,整個前胸被肋骨凸出的分外明顯,能數清楚二十四根肋骨和中間那根較粗的胸骨。
一張皮包著,眼睛下麵流出黑色淤血,嘴巴張的極大像為得到救贖而呐喊,也像與那來自無間地獄渾身生蛆,腐爛不堪,食人精血眼球暴起的惡鬼談判,
每一具屍體都可怖至極,這場景若是給普通人看到,能嚇個半死,據說剛進來發現屍體的巡院守衛已經嚇昏,而李大人亦在門外不停顫抖著。
上官墨轉過身,緩緩走出來。他微微揚起頭,看了看啟明星升起的地方,然後閉上了雙眼。
是什麽人幹的,是人幹的嗎?是惡鬼索命,找一些單純漂亮的姑娘索命?是來自西域的邪術?還是有魔道怪人?
上官墨腦子一空,身子晃了一晃,搖了一搖,有些站不住腳,左右擺了起來。幸虧兩側的兵卒上前攙扶,他才沒有倒下去。
所有人看著上官墨,等著他說話,等了許久,從啟明星升起等到東方的白雲裏有朝霞逸出。
“去請李衛隆李將軍和中郎將蘇承陌。”上官墨感覺廢了很大勁才把嘴巴張開,以至於他都沒聽到自己說出的這句話。
不過一旁的兵士似乎聽到了,在他麵前行了禮便要轉身離開。
“等……等一下。”上官墨漸漸恢複,聲音也抬高了些,“再叫上蘇府的幕僚,那個沐……”
“沐寒。”兵士莫名的想到前些日子驚動皇宮內外的這個名字,便回了一句。
“對,快去。”
……
“沐寒,起了沒?”蘇承陌天一亮就闖進了沐寒房裏,可這時沐寒已經不在了。
蘇承陌估摸著沐寒大概是去了校場,因為他總喜歡在破曉時去那裏爬上瞭望塔感受最自然清新的空氣和第一縷陽光的暖意。
羽林衛們已經操練起來,蘇承陌很享受這個時刻,看著兄弟們如此自覺,一切不必自己太操心,他隻需整日和沐寒去街市坊間玩上一玩,消遣消遣便可。
蘇承陌見沐寒果真在瞭望塔上,腳下發力,騰空一躍,躍到半空,用手拍了下瞭望塔中間部分的柱子,借力飛至塔上。
“今天去東市的九街轉轉,你似乎還沒見過我老大吧。”蘇承陌很少提起羽林軍大將軍李衛隆,不過二人的兄弟感情卻是極好的。
“你老大……李衛隆?”沐寒用兩個手臂撐在護欄上,眼睛看著天邊初升的太陽。
“對,今天咱們仨痛痛快快的喝上幾杯。”
“怕是喝不了了。”沐寒其實不隻看見了火紅的旭日,還看見了離旭日不遠的烏雲。
“為啥?”隻當是沐寒有什麽事情的蘇承陌隨意問了問。
沐寒正兒八經的轉身過來,與蘇承陌麵對著,似感慨的說道:“我……聞到了很濃的血腥味。”
血腥味……
這兒是西市羽林軍的駐營之地,怎會有血腥味,蘇承陌全無感覺。聽到沐寒這樣說,蘇承陌特意嗅了嗅,果真沒有啊,隻有清晨雨露混著泥土,被風吹散在空中的土香味。
“將軍,大理寺差人來了。”孫無量走了過來,身後還有兩個穿著官府的人。
那人抬起頭看到瞭望塔上站著中郎將蘇承陌,他上個月剛被加封了壯武將軍。還有一人氣宇不凡,估摸著大概是那個無牽無掛的逍遙公子沐寒。
“小將軍,永巷……”
“什麽?”蘇承陌本來看到來人是大理寺的人就不想給他們好臉,誰料想這不識好歹的居然管自己叫“小將軍”。
蘇承陌氣不打一處來,飛下瞭望塔,盯著那人便嗬斥道:“我乃羽林軍中郎將,統羽林軍,更是壯武將軍,哪裏來的小字。”
“蘇老將軍在前,我隻能稱您……”
“管老爺子什麽事,告訴你,你家主子上官墨來了,也不敢提這個小字。”
蘇承陌絲毫不肯罷休的樣子。
沐寒看來人本就神色慌張,想來也是有急事,便站在瞭望塔上對蘇承陌喊了一句,“承陌,且聽聽他有何要緊的事。”
“說啊!”蘇承陌朝大理寺那兩個屬官大聲嗬斥道。
那屬官見蘇承陌步步緊逼,隻能服軟,畢竟要事為重,他將身子彎的很低,雙手做禮時幾乎與頭頂平齊,用的也是微弱妥協般的語氣。
“蘇將軍,昨夜永巷發生了一起命案。”說到這裏,那屬官抬起了頭,道:“十九名將入宮的姑娘全部被殺,死狀……”
似乎是屬官想到了那些死去姑娘們的模樣,忍不住作嘔起來,另一個屬官瞧著這樣子也沒法說下去了,便接著說:“死狀十分可怖,不知是何怪物所為。上官大人令我二人請蘇將軍和沐寒公子前去查看商議。”
蘇承陌應了那屬官後,兩個屬官就退下了。他轉過頭,想起了剛才沐寒的話,“這就是你說的……血腥味?”
“是很濃的血腥味!”沐寒說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