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歹人朱小山
四月初一。
涼玉不知道罪大惡極的人最後會死成什麽樣子,像一代奸臣董卓,死了屍體也要掛在城門口示眾,腐爛了,到處都是蒼蠅在飛。
肚子油脂還要被當作燈油插上一根蠟燭點著。
他以為,自己最終就算不會死於戰場上保家衛國,至少也會死在美人帳裏被翻紅浪。誰知道竟然逃不過被噎死的命運。
涼玉想,自己的屍體既然落在了周銓有的手裏,依據他這般克勤克儉,精打細算的性格,不會做出把他屍體掛在城門口示眾這般無聊的事情。
大概會先拿他的人頭去薑村換三百兩銀子。再將他的身子熬成燈油,天天放在家裏點著。
他覺得這樣也許還是個不錯的處理方式,至少讓他死了也能體會一把蠟炬成灰淚始幹的高尚情懷。
涼玉睜開眼,看著破破爛爛的床頂,床頂上有塊搖搖欲墜的木皮,木板看起來有些年代,還有刻著一些形狀各異的小人,這些畫十分眼熟,就像他小時候刻的一般。
他坐起身,晃了晃醉醒的腦袋。
醉醒?
是了,他昨晚好像喝了酒,喝到不省人事,這破爛的床也是他的家。
真是奇怪,他為什麽醒來前會想自己被一隻雞噎死了呢。而且不是說好宿醉不做夢的麽,他感覺昨晚做了一個夢,被人追殺跑來跑去,累的要死。
他麻木起身,到廚房裏收拾了一番鍋碗瓢盆,給自己蒸上一小鍋飯,喝了一碗生雞蛋,腦子清醒了些。
外麵下著蒙蒙細雨。雲裏滲出一層迷迷蒙蒙的灰紫色。
涼玉出了屋子,到門前洗硯台的石板上,將一隻幹癟癟的山老鼠拿了下來,放回屋子裏,山老鼠就民間說的黃鼠狼,那日來周銓有家偷雞的運氣不好,雞沒吃成,反而被涼玉抓住,成了他的盤中餐。
他回到廚房拿出昨日從地裏挖來的菜頭,倒進竹籃裏。似乎少了一籃子,他懷疑大概有哪個野漢昨日晚上到他家裏偷走了。
他抬走一手上這籃,洗了泥垢。整個竹籃都是蘿卜,不過是老蘿卜,他拿給周銓有養在溪邊的豬吃的。
洗完把它們倒進一個很大的圓鍋裏麵,那鍋的直徑有半個涼玉那麽大。完成了這邊的事,他該去照顧小溪那邊的雞了。拿起一早準備好的食料,放進些糠粉拌在一起,拿起大盆,跨過溪流。到溪那麵的小山坡那裏用竹網圍成的地方,這隻是周銓有養雞場的一小部分,豬欄旁邊還有兩個木屋,都是雞窩。
他看著那些又黑又小的雞,總覺得它們長不大,吃再多也是這幅樣子。雞窩裏有一直有一隻草鞋,很久以前有誰留下來的。
天白茫茫的,涼玉像往常一樣站在溪邊思考人生。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麽。想山上的毛筍?還是今天的晚餐?想著想著突然有了便意。這溪邊來往的都是洗衣的農婦,他覺得在溪邊上的話有些不厚道。
所以他走到岸邊,找了一個半人高的草叢,撩開衣擺,準備開始放水。
結果眼睛一瞄,看見草叢裏有隻圓愣愣的大眼睛。像山貓一樣。嚇得他當即彈跳了出去。在地上撿了塊石頭就往那草叢裏扔去。
“誒喲!”草叢裏傳出一個少年的叫聲。
涼玉一聽,是人。放下了戒備,將褲子提了起來,喊道:“哪裏來的小屁孩,給我出來。”
半晌,沒有動靜。
涼玉撥開草叢一看,好家夥,這少年竟是被人埋在土裏的,隻剩下一個腦袋露在外頭。
少年的臉上抹了黑炭,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臉髒兮兮的,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在外邊。嘴邊還有雜草。很是滑稽。
涼玉問道:“你是何人?”
少年閉嘴不語,一臉戒備地看著他,張開嘴道:“你是黑道的還是白道的?”
涼玉和他對望了一下,覺得這人腦子大概有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轉頭就走。
少年見他要離開,趕緊喊道:“見死不救,看來你是黑道的,黑道就好說了,我這底下有百兩黃金,你幫我弄出來,我分你一半,你看如何?”
涼玉退了回來,看著這少年,問道:“白道黑道是什麽意思?”
少年笑著自豪道:“像我這樣,就是黑道的。不像我這樣的,就是白道。”
涼玉嘴角微抽,道:“需不需要我撒泡尿到你頭上讓你清醒清醒?”
少年“嗤”了一聲:“我可是黑市頭頭朝君。”
涼玉狐疑道:“你是朝君?”那他夢裏見到的朝君又是誰?
少年繼續道:“的屬下,醉鄉閣的老板朱庚子。”
他說到這又停頓了,涼玉不耐,作勢要脫下褲子滋他。
少年沒想到涼玉見過朝君和朱庚子,竟不吃這一套,趕緊驚慌道:“的繼子,朱歹人是也!”
涼玉蹲下身給了他一個腦錘,怒道:“別給自己亂取名,你到底叫什麽?”
涼玉沒想到竟然在這碰到了他的小表弟,夢裏見到他,已經是一掊黑炭了。這會兒見到活人還真是新奇。
少年見這人軟硬不吃,簡直難使喚,不情願道:“朱小山。”
涼玉道:“為什麽被埋在這土裏?”
朱小山回道:“嗬,平日裏打家劫舍,為非作歹,自然遭人嫉妒。”
涼玉心道:這小表弟估計沒上過學堂,不知道“嫉妒”和“怨恨”的區別。
他尋了個鏟子在他周邊挖了起來。
朱小山吐出嘴裏的泥巴罵道:“呸呸呸,你不會把泥巴往外鏟啊!照你這樣挖,我身子出來了,腦子又埋土裏了。”
涼玉回道:“你不說我還真沒看見你腦子在哪。”
朱小山沒有反駁回去,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盯著涼玉,心道:等我出來了不揍死你丫的。
雨天的泥土很鬆軟,涼玉很快就把他挖了出來。朱小山出了坑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被我騙了!這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麽黃金!哈哈哈哈,氣死了吧!”
說完他向涼玉砸來一拳,涼玉剛好低頭看那泥洞。朱小山一拳掄空了,沒站穩。摔了個狗啃泥。
涼玉確認下邊確實沒有金子,火氣上來,就踹了他一腳。
朱小山被踹了一腳,抱著肚子痛的半死不活。
涼玉生氣,挖了這半天什麽都沒有得到真是浪費時間。他抬腳欲走,卻被地上這人抱住了大腿。
朱小山哭喊道:“腿斷了,你把我腿踢斷了!你要是不負責付我買藥錢,我把你告到官府那邊去!”
涼玉無言,他剛才明明踢的是肚子,這人竟然說腿斷了,碰瓷也沒腦子,歹人都好歹有三分尊嚴,這小屁孩對得起自己給自己取的外號嗎?
涼玉一把將這無賴打橫抱起,不怒反笑道:“我就是大夫,據我初步診斷,我覺得你這腿是沒用了,回去幫你鋸了吧。”
朱小山一聽不對,嚇得就要掙紮起來,又鬧又咬,卻奈何不了涼玉這大力,他怒吼道:“你這惡漢,簡直壞到令人發指,你難道是想讓我嫉妒你嗎!你做夢!”
涼玉覺得手上抱得不是人,是一隻鬧騰的山貓,滑溜得很。幹脆把他打昏了,一路抱回了家裏。
涼玉回到家,盛出蒸好的飯來伴著胡蘿卜絲,撒上點糖末就開始吃了起來。也給朱小山乘了一碗,他走回屋裏,將朱小山搖醒。給他遞了一杯水。
朱小山接過水,腦子暈乎乎地喝了起來,又看到這蘿卜絲和白米飯,本能地端了起來,吃了兩口,覺得這飯令人沒有胃口,一點肉末都沒有怎麽吃?
他甩下筷子,抬頭叫道:“我要吃肉!”
涼玉看了他一眼,壓抑住心中火氣,歎了一口氣,將剛才收進屋子的山老鼠拿了出來,丟到了他的麵前。道:“這老鼠是熏製的,不過被雨撒了一會兒,大體還能吃。”
朱小山見這涼玉這好言好語的樣子,有點怕他下毒,涼玉知道他在想什麽,撕下一塊肉,吃給他看。
朱小山這才放下心,開始吃起這老鼠肉,不得不說,這肉伴著這白飯還挺好吃的,他抬眼看了看涼玉的家,家徒四壁,搖搖欲墜。心道這老鼠肉估計是這家裏唯一的肉。吃著吃著他眼圈紅了起來,他問涼玉道:“你是白道的對不對?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涼玉想了想,大概是覺得這小表弟沒幾天可以活了,所以對他比較寬容吧,他解釋道:“我是你表哥。”
朱小山一聽,原本紅紅的眼圈,刷地一下又不紅了,他突然對涼玉戒備起來,怒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覬覦我家的財產的表哥!”
他站起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綁架我去朱庚子那要錢!”他邊點頭邊搖頭,渡步指著涼玉:“我娘說的對,千萬不能輕易相信別人。我怎麽就忘了!”
涼玉聞言也吃不下飯了,他覬覦他們家的財產?滑天下之大稽,他可不是這麽隨便的人,他要覬覦的也是周銓有的財產。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這周銓有在別人麵前露出來的財富恐怕隻是冰山一角。
他又想起自己的表姨,他雖然沒見過幾次,但是印象都十分深刻,每次見到他都是一臉鄙夷和戒備的樣子。
想到這,涼玉聳聳肩,挑開朱小山亂指的手,淡然道:“隨便你怎麽想,大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涼玉這麽一說,朱小山又坐了下來,端起飯冷笑道:“狡猾的攻心計。”
涼玉竟無言以對。
朱小山扒拉完最後一口飯,問道:“你要多少贖金?我陪你去朱庚子那演戲。事成了記得分我一半。”
涼玉沒想到這展開,越發覺得這小表弟腦子不大好,他並不想綁架這小表弟去拿贖金,他本來就是三好良民,老實本分的很,怎麽會去犯罪,而且要是再和官府扯上關係,他怕是沒有這心力逃命了。
按照夢裏的展開,今天下午這柳花就會派薑拔過來找他麻煩。他得找個地方躲一躲。比如山裏。
朱小山見他沒回答,起身躺到了他的床上,看見床上放著一張宣紙。拿出來讀了一番:“春山枝頭鳥,嘰喳惹人惱,佳人扶柳來。。。嗯。。。嗯。。。”
涼玉一把奪過這詩。
朱小山問:“你這窮鬼,倒是有幾番文采,最後那句是什麽?”
涼玉道:“喃語花間笑。”
他將情詩放在了自己的懷裏,發現自己懷裏鼓鼓的似乎有個東西。他掏出來一看。
一個平安符之類的東西,他覺得眼熟,湊近仔細看了看。
“求。。子。。。符?”
看清楚是什麽東西後,涼玉驚訝得一時間沒拿住碗筷,碗筷掉落在地上,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