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沒有你那麽偉大
黑夜再次籠罩大地的時候，窗外的雨像連綿不絕的哀歌，敲擊著她的窗戶，天空雷霆滾滾，閃電時不時地劈下來。
床上的人，蜷縮成一團，她將頭完全的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裏，無助地留下淚來。
忽然，她的手機亮了起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將視線定格在手機上，接著伸手拿了過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封郵件，沐蘇月點開，給她發郵件的人，正是傅燃。設置著定時發送。
沐蘇月滑開，正文裏是長長的字。他熟悉的話語，沐蘇月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來，他每敲下的字跡，都是帶著離別和不舍。
他說：蘇月，可能當你看到這封電子郵件的時候，我已經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不要難過，我會繼續看著你，守護你，保佑你。
……
沐蘇月看完之後，她的手忽然沒了力氣，手機脫落在被子上，她這一次徹底大哭了起來。
從父親去世之後，她很少再像這樣，淋漓盡致地痛哭，像是將所有的悲傷，都暴露在這個漆黑一片的房間裏，窗外的雨聲和雷鳴成為最佳的背景音，將這種哀傷無限放大。
她的門，忽然被推開，客廳裏已經被再次開了燈，蘇覺從外麵走進來，見她如此，打開了她床頭的台燈。
“月月”蘇覺輕輕喚了她一聲，沐蘇月抬頭，滿是淚水的臉，看著蘇覺說不出話來。
蘇覺上前坐在她的床沿邊，什麽都沒有問，直接將她抱進懷裏，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用最慈愛親切的話語哄她“不哭啊，不哭了……”
沐蘇月依舊哭得傷心，說不出話來。蘇覺耐心地哄著她，語氣極其溫柔。
隔壁的窗台上，一片漆黑，站著人影，白皙的手指緊緊握住陽台的欄杆，雨水已經浸透了他整個前身，可他卻絲毫沒有動，目光直直凝視著側邊的窗口，微亮的燈，以及微弱地傳來一陣一陣的哭泣聲音。
他的目光似暗夜裏的狼，發出凶狠陰冷的光，輕抿著唇，沉默在寂靜的夜空之中。
神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隻是靜靜聽著，手指骨節分明，他的手和尾戒，都已經染上了冰冷的雨水，像是麻木地拽住一根鐵柱，緊緊將它握在手裏，想要把它握碎一般。他的手指更加白得有些略顯蒼白，僅僅是戴在手指上的尾戒，被雨水打濕，也透著紅色的光芒，似鬼魅的凶凝，暴露在黑暗當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哭聲漸漸平息，側窗的燈光關了。
他才漸漸鬆開有些麻木僵硬的手指，卻依舊沒有進屋，而是看著夜空之中，閃電時不時地落下，聽著悶雷漸漸遠去的聲音。
東方發白，言沉才轉身進屋，在浴室衝了個澡，直接走進房間裏，還未碰到床，他的身體，便重重地倒在了床上。意識漸漸遠去。
傅燃的葬禮，剛好雨停了下來。像是為他專門轉晴的天，淡藍的顏色，沒有一朵雜雲。
沐蘇月站在最後一排，她的身側站著成明，她清澈的眼眸帶著輕微的紅腫，一襲黑衣，胸前戴著小小的白花。
透過人群，她看了過去，墓碑上的照片，是傅燃的臉。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他坐在水池旁邊，麵對著鏡頭，帶著和煦的笑容，畫麵定格在這個瞬間，他的臉上略微顯得蒼白。
沐蘇月想，這大概是真正的傅燃，還在病中的樣子。他明明被病痛折磨得偏瘦，臉上沒有正常的紅潤色澤，卻不知道看向了什麽，露出那樣明亮又似陽光一般的笑容。
最後的儀式結束，所有的人獻上手裏的小雛菊，黃色的花朵，像向日葵。
傅家人在墓碑前站立了很久，最終離開。沐蘇月靜靜站在後麵，接著緩緩走到傅燃的墓碑前，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張照片裏，一言不發。
成明站在她身側，好一會兒，才走向下山的路，等在走道的路口。默默地凝視著遠處她的身影。
“老板，你不過去陪著麽？”凜冬見他隻身走了過來，又望向遠處的沐蘇月。開口問。
“就讓她最後一次好好跟傅燃告別吧。”成明沉靜的聲音，低低的說道。
他伸手，摸進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一支煙和打火機。將煙銜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他微微低垂了下頭，另一隻手按下打火機，小小的火焰燃在他眼前，成明將煙送到嘴邊，輕吸了一口，煙頭零碎的火星燃燒。他才將打火機放進口袋裏。
目光繼續凝視著遠處的沐蘇月，她蹲了下來，手指輕撫摸著傅燃的墓碑。
沐蘇月看著墓碑，閉了閉眼，才又緩慢地睜開，輕言道“我會繼續，好好的活著，把你的那一份加在一起。雲舟，我打算調查爸爸的事，已經很久了。之所以沒有跟你說，是不想讓你擔心和卷進來。可是，從小到大，我好像什麽都瞞不過你。也沒有想到你比我更加早的開始調查這件事。”
她就像是感覺沐雲舟還在自己眼前，和平常一樣的聊天的語氣跟他說著話。
可已經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回應了，甚至他再也不會在自己麵前，就算聽不到他的聲音，現在也看不到他的手勢了。
沐蘇月輕撫過他照片的笑容，淡淡的收回手，抬眸看著他，繼續說“等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之後，我再來看你。”
她說完，起身，靜靜地站著最後看了一眼他的樣子，才轉頭，腳步平緩地往山下的路上走，她看到遠處走道邊成明正在等著自己。
吸煙的動作依舊優雅不失風度，見她快要走近時，他才將煙頭扔在一邊的土地上，用腳踩滅，抬眸看向沐蘇月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傷痛過後，總要再次整理行裝，砥礪前行，無論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會是什麽。
兩人並肩下了山。身後是一望無際的藍天，淡藍色的背景覆蓋在正片墓園當中，是哀傷的顏色。
從另一邊，走來一個人，他的皮鞋被泥土沾染，有一些汙漬，目光直直盯向下山的路口已經消失了的背影，他又將視線收了回來，目光停留在墓碑上，將手裏一束黃色的小雛菊，放在墓碑前。
他的眼神和臉上的神情一樣，靜默，淡然。看著那張照片，許久才溫聲道“我該叫你什麽，傅燃還是沐雲舟？我還是習慣喊你雲舟。”
他的話音，靜靜回蕩在墓碑前，漸漸地飄遠又散去，卻沒有任何的回音。
於是，他又低冷的語氣，緩緩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你的心思，我看的很清楚。而我，沒有你那麽偉大。雲舟，就算是死，我也要讓她跟我一起。既然做不到同生，那麽共死也不是很難。對吧？”
他說著，目光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他的手伏在墓碑上，嘴角忽然抿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聲音如鬼魅似的低冷又幽沉“再見，沐雲舟。”
他說完，直接從另一邊又走了，下了墓園的路。清風吹來，夾著清涼的溫度，吹起言沉黑色的風衣外套，在半空中輕輕搖曳。他順風而來，逆風而行，依舊如此輕鬆，隻是嘴角略微蒼白，但依舊不動聲色，快下山的時候，將口袋裏的黑色口罩掏了出來，戴了起來。
沐蘇月和成明坐在車子後座，她的目光透過玻璃，看著道路街邊連連倒退的風景，好久，才道“明天我會去上班。”
這麽說著，可她的視線依舊沒有轉向成明。
成明看著她，眸光透著一絲擔心，很快又恢複如常，問道“你可以麽？要不要休息幾天再去？”
沐蘇月這才將視線收回來，側頭看向成明，目光堅定，聲音亦是“不用，我可以。”
成明看著她的神情和目光，緘默了一陣，才從喉嚨裏輕言發出一個字音“嗯。”
那是簡短的一個音，卻有些一些別樣的情緒，沐蘇月並沒有聽出來。她的視線再一次移開，看向窗口，許久才又緩緩開口“成明，好像我們兜兜轉轉很大一圈，又再次回到了原點。”
她救了沐雲舟，成明也算是救了他，而沐雲舟為了救她和成明，又再一次離開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留下。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意的每一個人，都會這樣，為了自己，從此再也見不到了。究竟是她的錯，還是她天生命中帶克人的東西。隻要和她沾染上，那個人就沒有好結果。可成明呢？他會不會有一天也……沐蘇月不敢往下想。
“至少，他是沒有遺憾離開的。蘇月，我們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成明看著她，沉聲道。
如果說一切又再次回到了原點，是不怎麽準確的。至少，他留下了一個孩子，有一個家庭。沒有任何遺憾地離開。隻是，成明想到了一件事，傅燃好像知道了所有的事，比他們甚至更快一步，為什麽？他思前想後，隻有一個猜測，就是，他知道那個人，清楚那個人的行蹤和做法。以及最終的目的。
在替成明救沐蘇月的同時，傅燃也在隱瞞那個人的身份，像是達成了某種約定一樣。履行著自己的承諾。可是，緣由，也許隻能查清所有的事之後，才能知道了。
沐蘇月看了成明一眼，沉默了下來，轉向窗戶的視線，看著天穹湛藍的顏色，像是洗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