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玩樂
瑟瑟回了書房,林懷瑾還在看書,德生在旁伺候著。她把字帖背在後麵,慢慢踅過去。
德生抬頭看她,用唇語表達:“不高興。”說著衝林懷瑾那裏微微抬了抬下巴。
瑟瑟也以唇語回他:“怎麽了?”
德生撅了噘嘴,微微搖頭。
瑟瑟看過去,林懷瑾半倚在榻上,緊抿著唇,白皙修長的手一隻握著一卷書冊,另一隻緩緩叩擊在榻上,半天不見翻動書頁,一看就是在神遊。
若不是與他相處時日久了,還真看不出他此刻在生氣。這個人,生起氣來也是溫溫柔柔的,從來不表現在臉上,隻抿緊的唇泄露了一絲情緒。
聽到瑟瑟的動靜,林懷瑾抬起頭,黑漆點眸在她和德生臉上一轉:“又背著我說什麽呢?”
德生立馬嚎:“冤枉啊世子爺,我們可是當著您麵兒說的。”
瑟瑟見他情緒不佳,猶豫著要不要這時候把字帖的事告訴他,並沒說話。林懷瑾卻敏銳:“背後藏著什麽呢?”
瑟瑟見瞞不過去,一臉訕笑。這字帖雖是林懷瑾給她的,但她不能拿回屋裏,且說不定林懷瑾以後又心緒來潮給了誰用,字帖損毀的事兒,是瞞不過去的,但是要怎麽告訴他,才是個問題。
林懷瑾看她這般作態,莫名就想起來二妹院裏養的那隻西洋犬,烏溜溜濕潤的眼睛,討好地搖著尾巴,不由嘴角微勾,心情也好了幾分。
瑟瑟敏銳地感覺到他心情轉好,雖不明白為什麽,但也機智地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趕忙掏出那字帖,囁嚅道:“我今兒白天想來書房收拾一下,不小心將這字帖弄濕了。”既然翡翠說以後不再為難她,這次她就不告狀了。再說告狀也沒什麽用。翡翠是周氏的人,林懷瑾對周氏向來隻有言聽計從的份兒。
林懷瑾掃了一眼,不甚在意:“無妨,這字帖到處都有的賣,回頭我再拿一本來給你。”
瑟瑟趕忙謝了,又說了兩句俏皮話。德生見著林懷瑾放了書聊天,知道他看不進去,便也湊趣:“世子爺剛才想什麽呢?”話音未落,就看到瑟瑟不滿的眼光“唰”地一下掃過來。
果然,林懷瑾臉色一黯:“剛才收到汝南那邊的信,說是表弟表妹要進京,想到母親的事而已。”
德勝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國公爺和夫人的關係冷淡,是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聽說夫人當初因不滿父母將自己許配給當時尚未發跡的林文璟,在家裏狠鬧了一場,差點上吊。後來老國公夫人帶著林文璟親自去了一趟汝南,周氏見過之後,便沒再說什麽。林家人雖是武夫,卻個個儀表堂堂,都說周氏是對國公爺的相貌滿意,才不鬧了。
林文璟是個心高氣傲的,極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外貌,自然忍受不了周氏的態度,甚至為此蓄了須,又跑到日頭下曬了個把月,黑得跟炭似的跟周氏成了婚。不知道兩人後來發生了什麽,總之這麽些年,周氏隻得了林懷瑾一個嫡子,且因對國公爺有怨,連帶著年幼的林懷瑾也不甚喜歡,反而總是將哥哥家的周雲逸與周雲卿掛在嘴上。
瑟瑟還記得前幾日撞見林懷瑾與周氏聊天的情景,尷尬得她都想鑽到地下去。周氏在林懷瑾大了後才發現對兒子疏忽了,然而錯過了他成長的歲月,在一起都不知道說些什麽。雖說林懷瑾是周氏唯一的兒子,但相處起來與那些庶子庶女一般,無從親密,唯有生疏。
因此,每每想到自己的父親母親,林懷瑾總是一臉神傷。瑟瑟其實很能理解他。她每次一個字寫得稍微好一點,就總是故意將它擺在林懷瑾不經意間能看到的地方,期盼著一聲讚揚,而林懷瑾事事出彩,對父母言聽計從,卻從來得不到一點關心誇讚。從這方麵來說,他倆一樣孤單,一樣可憐。也許他還更可憐一些,最起碼瑟瑟沒有期待。
德生急得抓耳撓腮,瑟瑟趕忙救場:“等表少爺和表小姐來了,世子是不是要帶他們遊京都?有什麽好吃的別忘了給奴婢也帶一份。”
德生感激地看她一眼,迅速抓住她的話柄:“說到吃,京都好吃的可真不少,可惜瑟瑟你沒法出去,聚滿樓的鮮花餅、銀絲卷兒,芙蓉燕菜,據說跟禦前貢的一個味兒,還有李記的汴京烤鴨、糖溜餎炸兒、香酥雞,百喜鋪子的龍須酥、綠豆糕……”
德生越說越帶勁,連李記樓下說書的都形容得繪聲繪色,隻把瑟瑟羨慕得眼都直了。想她從前,也就隻能從李記門口經過的時候聽到裏麵的人哄堂大笑的聲音,說書的長什麽樣都沒見過。
林懷瑾見他倆這樣不由好笑,打斷德生的話:“行了,哪裏就有你說得這麽好了。”
德生看瑟瑟意猶未盡的樣子,遺憾地道:“要是瑟瑟也能出去就好了。”
林懷瑾看著兩個人都一臉憾色,沉吟了片刻,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德生一蹦三尺高,看起來比瑟瑟還高興:“對呀,瑟瑟,你可以扮成小廝模樣,跟著我們出去!集暉院的人知道是世子爺帶你出去,肯定也不敢說什麽。”
林懷瑾認真地點頭:“我這張虎皮,有時候扯來還是挺好用的。”
瑟瑟聞言喜不自勝,一雙眼睛亮亮的,恨不得明兒就能跟著他倆出去見識見識。以前她還是個人人嫌棄的小乞兒,走到酒樓門口隻有被呼喝的份,這次再出去,她可不一樣了,她能進去,能坐下,能吃能喝,想想都覺得太美好了。
“世子爺,明天您正好休沐,不用上學,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明兒出去吧!”德生咧著嘴笑,他也很久沒出去玩了。瑟瑟大喜,對德生這個提議十二分的滿意,暗地裏給德生比了個大拇指,德生衝她眨眨眼。
林懷瑾輕輕笑了:“你是剛被自己說饞了吧。”
德生害羞地撓撓頭,林懷瑾不由笑得更是開懷,自然答應下來,放兩人早早去歇了。
次日暖陽高照,無風,帶著一股冬日特有的冷冽清爽的氣息。林懷瑾命人背了車,帶著德生和瑟瑟出了府。
馬車寬敞舒適,中間還放了案子,帶著一整套茶具。
三人說說笑笑,吃吃停停。瑟瑟第一次進李記和聚滿樓,不僅見到了說書先生,還看到了一群吟詩作對的風流才子,隻可惜不能喝聚滿樓有名的桃花釀。不過這點遺憾在見到聚滿樓掌櫃的低頭哈腰之時便消弭殆盡了,她暗暗磨牙,真想告訴麵前這個笑容謙卑的掌櫃,她就是當年那個被他踢了兩腳滾下台階的小乞兒。
三人吃飽喝夠,卻猶不滿足。林懷瑾在府裏也被拘得緊,在外又要維持安國公世子的風範,從未這樣放鬆瀟灑。三人默契地不提回府的事兒,而是由車夫驅趕著馬車四處閑逛。瑟瑟順帶給燕草買了許多好東西,想了想,又給翡翠買了個釵子,給周嬤嬤買了個鐲子。
在市井混得久了,她知道什麽時候該低腰認慫,隻是攢了很久的銀子一下子下去了大半,令她肉疼。
一路上最興奮的是德生,他滔滔不絕,給瑟瑟介紹著這一路的見聞,瑟瑟也很捧場,時而驚呼,時而感歎,時而捧腹。德生越發起興,將一件事誇張了數倍,直說得口幹舌燥,猛灌茶湯,直到林懷瑾嫌他聒噪,手中的書冊敲上他的頭:“行了,瑟瑟從小在府外長大,什麽沒見過。”
德生一想回過味兒來,看瑟瑟的眼神兒就不對了:“瑟瑟,你也太不厚道了,這是拿我當耍猴看呢。”
瑟瑟趕忙圓場:“沒有的事,我以前一直為溫飽發愁,哪有心情管別的東西,再說,我也從未在近處看過這些,近了就要挨罵挨打的,聽你說起來還挺新奇的。”
瑟瑟自己說時還不覺得,說完隻覺兩道充滿憐憫的目光從不同方向射來,澆注在了自己身上。德生撓著頭,努力安慰她:“瑟瑟你別難過,人家都說,那什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經了這麽多磨難,以後福氣肯定很多很多。”
瑟瑟敷衍地點點頭,不以為然。她自有記憶以來就在街上流浪,已經是種常態,並未覺得那是種能讓她“有後福”的磨難。當然,現在再讓她去做乞丐,那就真的是磨難了。
德生看瑟瑟的樣子,以為她不信:“覺明寺裏有個老和尚,批命批得可準了!不信的話我帶你去看!”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不由心虛地看向林懷瑾。
覺明寺在檀香山上,檀香山現在囚禁著廢太子妃,多半已經不是說去就能去的地方了。
林懷瑾卻動了心,他近來心緒不寧,看父親也是神神秘秘的,總感覺要有什麽大事發生一樣,卻偏有種把握不住的感覺。就算見不到悟通和尚,去求個簽也是不錯的。他玉蔥般的手指緩緩叩擊著車墊,心思已轉了幾轉:“無妨,想來廢太子妃不會囚禁在覺明寺中,而且覺明寺也不會因為在檀香山上便閉門謝客了。我們快去快回,還趕得及。”
德生大喜,趕忙吩咐車夫掉轉頭往檀香山去。瑟瑟也很是意外,沒想到這次出門還能去個從未去過的地方,不由也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