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內部大集資
93內部大集資
??沒有行文，內部傳達個精神兒
??雞年，新年伊始。各單位、各企業財務部門的會計，就“劈劈啪啪”地撥起了紅木算盤珠，清脆的響聲由稀變濃，直到震耳欲聾，震得華夏大地仿佛顫抖起來。不知什麽原因，內部集資這一風氣，就像旋風變台風，愈演愈烈，到了1993年，更加興風作浪，擴散到了各單位、各企業，就連生產線上的工人，也夢想通過企業內部集資方式發財。
??1993年春節剛過，各單位和各企業開年上班的第一個會議，開門見山地研究起內部集資問題，領導們一支煙接一支煙地抽，會議桌上擺滿了各種牌子的香煙，把這些香煙收集一塊，價錢也低不過一盒“紅塔山”。主持會議的一把手今天顯得格外大方，他讓秘書拿來招待客人的中華牌香煙，犒勞開會的人，一會兒，會議室就被煙霧籠罩，幾位不吸煙的女幹部顧不上外麵的春寒，打開了窗戶。一把手的獎賞沒有白費，最後，大家一致讚同開展企業內部集資，並建議要辦就快辦。
??其實，一把手和財務科科長，早已撥弄出了小九九，於是，財務科科長在一把手的暗示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略有卷邊的筆記本，向參加會議的人亮出了今年企業內部集資的計劃，財務科科長的計劃振奮了與會者。
??“太好了！”
??“這方法真好！”
??“沒有意見，完全同意。”
??……
??末了，有人問：“給職工傳達時，是不是出個文件，按文件傳達？”
??一把手擺擺手：“這是內部精神兒，還是口頭傳達為好。出文件文字東西容易留下麻煩，別把‘爺爺們’招來。”最後一把手囑咐大家：“傳達時別忘了告訴職工，誰不參加集資誰是‘傻子’，不會讓大家吃虧。”
??就這樣，內部集資悄然熱起來，不過內部集資的目的、理由、方式各種各樣，參加集資職工有喜有悲，請看下麵幾組鏡頭：
??有一家專營農具的公司，平日公司科室、車間、倉庫若是開個會，人員總是不齊，這回不用張羅，職工們都早就打探到了消息，嚷嚷著讓領導趕快傳達精神兒。開會時，會場安靜極了，大家聽得全神貫注。
??“咱們企業開展內部集資，這次集資，每人限額5000元，一年還本，半年付一次利息，年利息15%。”“這麽高！參加，參加！”大家聽了群情振奮。會上有人提問：“公司用這些錢幹什麽？”領導這才想起把集資的目的忘傳達了，於是補充：“公司集資是為了到南方搞三產。”
??在市郊接合部有一家化工廠，為了上新設備，準備開展內部集資，資金數量是二百萬元，一年期限，年利息保底13%，再根據工廠效益的好壞，補加3.44%的紅利。這家工廠近幾年經濟效益看好，所以全廠職工對內部集資情緒高漲，紛紛向廠長提議，能不能擴大個人集資額？
??市中心有一家機關，正在擴建新的辦公大樓，準備向職工集資900萬元，定期3年，一年一付息，年利息保底14%，並再追加4.13%的職工福利，這顯然體現了“誰不參加誰是傻子”“參加了準沒虧吃”的精神兒。每個職工定額1萬元，這個數字不低了，但是一些職工還嫌數額低，紛紛要求領導增加數額。
??有一家虧損企業，向銀行多次貸款遭到拒絕，於是決定開展內部職工集資，每個人3000元，在半個月內交齊，並決定，凡是不參加集資的取消每個月的獎金。
??有一家集體校辦工廠，歸了個體戶，成為私營企業，老板想擴大經營範圍，正愁沒有資金，突然打聽到內部集資的好辦法，於是也搞起了內部集資。
??效益好的單位，職工參加集資的積極性不必說，虧損企業職工也願意參加內部集資。有人手頭沒有太多的現金，壓箱底也就一兩千元，既然沒有這麽多錢，他們就向親朋好友去借，誰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聽完內部傳達，人們回到家，翻箱倒櫃，動員親屬，拿出定期、活期存折，湧向銀行去取錢。
??銀行儲蓄所棉門簾被擠掉
??早春的寒風吹得人渾身發冷。2月底的一天，狂風大作，風力足有七八級，幹燥的冷風卷著黃沙粒，打在人臉上挺疼的，就是這樣的惡劣天氣，也沒有阻擋住人們湧向銀行取錢的熱情。
??在一條僻靜的馬路上，有一家不大起眼的工商銀行儲蓄所，小門臉被各種張貼糊得五花八門，儲蓄所外麵的自行車比往常多上幾倍，一陣狂風吹來，“嘩啦”吹倒一大片。櫃台前不足20平方米，取款的人源源不斷地湧進來，後來的已經擠不進去了，隻好站在儲蓄所的門外，呼嘯的大風使他們不由自主地向裏麵擠，裏麵取完款的人又向外擠，一片擁擠嘈雜。最令人討厭的是儲蓄所門口上的那張破舊的棉門簾子，平時辦理儲蓄的人不多，這張棉門簾子還能正常發揮作用。可是今天它被高高地蓋在人群的腦袋上，仿佛非常不受人的歡迎，碰上誰，誰就給它一胳膊，它被人們打得隨風在空中直打轉轉，時間一長掉了下來，蓋在人們的頭上，很快被擁擠的人們狠狠地拋到地上。
??遠處牆角旮旯，有幾位避風曬太陽的老頭，看著這裏的人群議論開了：
??“這要瘋了，幹什麽的？”“聽我兒子說，現在每個單位都搞內部集資，利息比銀行高不少了，所以都把錢從銀行取出來存單位去。”“聽說高不少哩，那誰不把錢兒挪動挪動？”
??……
??儲蓄所的幾個櫃員，累得胳膊發酸，不斷地活動著雙臂，取款人的嘈雜更使他們不耐煩，因而不時地訓斥不守規矩的人，銀行工作人員麵對黑壓壓的人群直皺眉頭，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哎，單位集資這招兒太損了，上麵也不趕緊刹刹這股風。”“而且今年來得這麽早，剛過春節就給咱們來個措手不及。”“不是市場經濟嗎，玩意兒都是新的。”
??……
??連續幾天，一些銀行就受不住了，光出不進，而且取款的人影響了正常的儲蓄業務，一些儲蓄所很快就微妙地改變了方法，例如有的將取款時間規定為每天下午四點至五點，取款要求特別嚴格，證件不齊不受理……
??就這樣也不是方法，銀行儲蓄所的工作人員每日如坐針氈，紛紛打報告給分行支行，要求上級快拿個好的主意，趕緊刹住這股風氣。
??一把手喜形於色，高參謀巧撥算盤珠
??一些單位的內部集資順利地進行著。人們從家中到銀行，然後直奔單位的財務部門。這三點一線勾成的是直線？是折線？還是幾何圖形？人們在銀行爭著取款，到單位爭著交款，“嘩嘩”的點鈔聲，奏響了一曲迷人的歌。單位一把手的臉上掛上了蜜桃般的喜色。
??那麽內部集資到底有什麽特點？為什麽這樣吸引人？它的內涵又是什麽？一位企業財務處處長對此有看法，聽聽他的一席談。
??“市場經濟的發展促使企業不斷開發新項目、新產品，企業就得需要大量的資金，向銀行貸款難度很大，手續相當麻煩，審批時間長，企業受銀行的約束大，企業在使用資金上沒有自主權，所以向內部職工集資借款，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內部集資有幾大好處，第一，資金來得快，來得容易，資金使用的主動權握在企業手中。第二，避開銀行的監督，企業自籌的錢可據企業本身靈活使用，這比使用銀行貸款方便多了，使用銀行款受約束太多，用一筆審批一筆，沒有靈活性。第三，利息略高於銀行，另外附加紅利把內部集資作為職工的一種福利，使職工關心企業的好壞，而且利息保底，如遇國家儲蓄利息上調，內部集資的利息也往上調。第四，掛失沒有風險。職工在單位存款不必擔心取款單被盜或遺失，一旦發生，隻許跟單位打個招呼，外麵的人甭想把款取走，家中如發生意外災難急需用錢，可以提前支取。另外把錢存到單位，比買股票和各種證券風險小，一般職工如果買了股票和一些證券，沒有時間整天在金融市場做買賣，再則對金融市場行情不了解，是賠是賺不敢保。這樣把錢投到內部集資，每年旱澇保收能得些利息。”
??內部集資每年付的利息，要比付給銀行貸款的利息高，比如向銀行一年貸款100萬元，一年付貸款利息96000元；如果向職工一年借款100萬，那麽一年職工利息150000元。就是這樣，單位也願意這樣做，不管怎樣落個肥水不外流，落個自由自在，何樂而不為。
??許多單位把集資時間規定得很短，最短為一周，長的為一個月。對此，一位經驗頗深的會計師有著自己的高見，他向廠長提出了把集資時間拉長為四個月，廠長不解，這位老會計師道出了其中的奧妙：“存款時間集中，到頭取款時間也必然集中，到那時廠裏如果沒有這麽多錢怎麽辦？就是有錢一時間支出也吃不消，不如把存款時間拉長，那麽取款時間也很富裕，搗鼓起現金來也有時間。”老會計師的算盤珠打得太有水平了，廠長聽了心裏美滋滋的。
??河的對岸，沒有風平浪靜
??內部集資在悄悄地神速地進行，人們紛紛把手中的錢改變了投向，一些銀行幾乎天天入不敷出。麵對這種局麵，受衝擊最大的銀行機構又是怎樣的態度？采取了哪些舉措呢？為此記者采訪了工商銀行某支行行長。
??問：您對目前內部集資持什麽態度？
??答：目前企業內部集資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程度，而且是一窩蜂現象，大有失控苗頭，這無疑對我們是個衝擊，最近一段時間我們一些儲蓄所幾乎現金天天淨庫。市場經濟已經朝人們走來，人們的經濟頭腦也逐日增加，這具體就反映在人們把手中現有的錢如何投向的問題，以前人們手中有點錢，投向單一，隻有存進銀行，而現在投向渠道增加，人們總是想把手中的錢投向利息高的渠道，這是可以理解的，從這點來看不是件壞事。那麽為什麽現在一些單位紛紛搞內部集資呢？加上人們紛紛取款，這表麵現象是國家緊縮銀根，其實恰恰相反，國家今年不但沒有緊縮銀根，反而是擴大了，打個比方說，過去血庫血源隻有500毫升，供3個人，而今年血庫擴充到700毫升，而需要輸血的卻有10個人，這樣一來血源就供不應求了，為此企業隻得自尋血源，市場經濟迫使企業擴大經營範圍，經營就得需要資金，所以內部集資就走俏起來。至於內部集資是對是錯，這是個新問題，新事物，我們正在觀望。
??問：那麽麵對目前狀況，銀行將采取什麽措施呢？
??答：我們還是很樂觀的，因為我們還掌握著兩件法寶。一是會計製度規定限製單位現金存儲量，哪個單位不得超量儲存現金，也就是說內部集資全都是現金，單位不可能全部放在本單位，隻能再存進銀行；二是內部集資到期還本還得還給職工現金，這些資金從哪來，還得到銀行支取，所以從宏觀上看銀行是不受損失的，到頭來銀行還能控製住企業。
??問：控製的具體措施是什麽？
??答：因為現在還有一條行之有效的條文，就是內部集資需經所屬銀行的批準方可進行。我們發現目前內部集資確實出現了一些渾水摸魚現象，這體現在一些假合資真集體、假集體真私營的單位裏，他們膽大妄為，躲避銀行監督，私存現金，或者避開所屬銀行把資金投向外埠，我們將對這些企業進行審計，還有一些單位，先斬後奏，內部集資搞了一段，才向銀行打申請。對提前打報告的單位，我們規定其內部集資的年限、用途和限額；對先斬後奏或存心不報的單位，我們將對其實行審計。
??問：銀行是否對目前儲戶取款采取一些措施？
??答：很快我們將采取一些措施。
??果然兩天後，一家報紙刊登出一條消息：“……據伊伊市人民銀行提供的信息，城鄉居民定期儲蓄存款計息辦法從3月1日起將有較大變動。據最近公布的《儲蓄管理條例》規定，居民存入的定期儲蓄存款，如未到期限而全部提前支取的，按支取日掛牌公告的活期存儲存款利率計付利息；部分提前支取的，提前支取的部分按支取日掛牌公告的活期儲蓄存款利率計付利息……因此，您在存款時，要慎重選擇存期，盡量避免提前支取，防止造成不必要的利息損失。”
??目前內部集資方興未艾，企業一方有自己的理由，銀行一方有自己的法寶。那麽企業把籌集的資金怎樣換來更多的現金，企業職工又怎樣獲得個人的利息和紅利，銀行又將對企業什麽時候采取行動，人們翹首以待。
??（1993年3月27日發表於《華北信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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