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秘密
第二部分
??小說雅趣
??一個秘密
??如果我早知道這個秘密就好了；要是關係不錯的朋友早告訴我這個秘密就好了；或者關係一般的朋友提醒我一下就好了；要不別人的議論傳到我耳朵裏就好了。然而，這些都沒有，而是在我被重重地無情地挨了幾棒子後才知道了這個秘密。
??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一個印刷廠。報到那天，廠長的“大秘”把我領到了生產科，因為生產科緊挨著印刷車間，生產科的窗戶就是印刷車間的牆，所以生產科整個房間充滿著油墨味。進了生產科後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辦公室左後角一支潔白的香煙在燃燒，其次才是抽煙人的模樣，隻見他五十歲出頭，工作服和頭發也被油墨熏染了，可以斷定這個人剛從車間裏回來不久，油墨把他手中的那支香煙襯托得更白，他的辦公桌上擺著個用“易拉罐”做的煙碟，裏麵裝滿了大小煙頭。
??“大秘”介紹說：“這是生產科的‘煙科長’。”我傻了巴幾地走過去，誠惶誠恐地緊緊握住他的手：“煙科長，請多關照。”話音剛落，科長的手霍地抽了回去，把我的雙手扔在空中。
??“大秘”趕緊圓場：“喂！大學生，你新來乍到的，可別叫‘煙科長’，我們叫行，因為科長平時喜愛抽煙，我們大家和他開玩笑，科長姓蘭，蘭花的蘭，你們新來的規規矩矩地叫人家蘭科長。”我的娘！敢情這“大秘”大喘氣。這時蘭科長還真上臉了，臉色露出不悅，隻見他把煙狠狠地往“易拉罐”裏按。
??“嗖”，一支潔白不知什麽牌子的香煙飛到了蘭科長麵前，蘭科長迅速撿起放在嘴上，從上衣口袋取出老式黑粗的打火機點著煙。飛煙的是坐在蘭科長左邊的一位戴著近視眼鏡、長相黑瘦的中年男子。
??“大秘”見了又和這個人開起玩笑：“喲！徐統計員遞煙的技術越來越熟練了。”隨後向我介紹：“這是車間徐統計員，未來的副科座。”徐統計員連頭也沒抬，辦公室裏一時顯得特別沉默，“大秘”有點不大自在，說了一句：“蘭科長，大學生交給你們了，下麵就你們安排了。”說完轉身走了。
??屋裏仍是沉默。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嗖”，又一支潔白的不知什麽牌子的香煙飛到了蘭科長的辦公桌上，還是那個徐統計員飛的。蘭科長又把煙拾起放到嘴上，又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那個老式的打火機點著了煙。
??“大學生，自個兒找個地方兒坐下吧。”蘭科長終於開口了。我迅速地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屋子總共有四張桌子四把椅子，都坐著人，根本就沒有我坐的地方。
??“坐在我這兒吧，正好我有事出去。”坐在蘭科長前麵一個工程師模樣的人給我讓了座。
??蘭科長繼續對我說：“歡迎你，廠裏很需要大學生，你剛來需要熟悉車間裏的情況，這樣吧，你先幹內勤，替下李姐，讓她跟趙工熟悉技術這塊兒，剛出去的那位就是趙工，這位是李姐。”
??我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屋子右前方的李姐，她的醜模樣叫我聯想她在搞對象方麵準是老大難。後來我才聽說這位李姐初中沒畢業就頂替她媽進了廠。
??怎麽讓我幹內勤？廠長分明跟我談過，我到生產科是來加強技術或管理力量的。從生產科出來後，我到了廠長辦公室找到了廠長，把蘭科長的安排講給了廠長，廠長聽了不信，又打電話給蘭科長，而蘭科長在電話裏把廠長頂了，說我新來乍到需要熟悉情況，廠長隻好把這話再傳給我。
??廠長沒轍，我更沒轍了。我苦惱、憤恨，真不知道這裏的秘密何在。
??那幾天，我大部分時間泡在辦公室裏，時間一長，竟不知不覺地喜歡起蘭科長吐的煙味兒來，這煙味兒不但改變了我一聞煙就惡心的習慣，而且還有點上癮了。我憋不住了，到附近煙攤買了一盒“金恒大”，二塊七，我還覺得挺便宜。
??那天，辦公室裏隻有我和蘭科長，不管怎樣我總不能一個人抽煙，便學著徐統計員的樣子，給蘭科長也飛了一支。“叭”，不偏不斜，過濾嘴正好飛向蘭科長右手方向。算我露臉，蘭科長一抬頭看是我，笑了。我到生產科兩個月還沒有看過他笑，這一笑差點兒使我不認識他了。
??蘭科長第一次用和藹的口氣對我說話：“哪來的這麽高級的煙？‘金恒大’，我特別喜歡抽，口感柔和，煙質好。小徐給我的煙檔次最高也不過是‘鬱金香’，也不知他哪弄來簡裝的，盡是煙梗子，抽的費腮幫子。還有一種煙我也喜歡抽，就是短嘴的‘萬寶路’，是合資的，俗話說‘長健短萬’，‘健牌’是純洋煙兒，勁太大，咱受不了，我看‘萬寶路’比‘健牌’好。”
??我仔細地琢磨了蘭科長說話的意思，總結出了三點：一是我的“金恒大”把徐統計員的“鬱金香”壓了；二是徐統計員拖家帶口經濟不富裕，隻好辦一些便宜煙給科長上供；三是科長給我提出了新課題——“萬寶路”。
??我隱隱約約地悟出了什麽。
??我剛參加工作，沒成家，無牽無掛，家裏也不拿我的工資當回事，我白吃家裏，工資自己花，在這方麵我比徐統計員優越。於是，我花了五十元買了一條“萬寶路”，我向蘭科長飛煙的頻率加快了。
??頭幾天我的兩眼一直注視著蘭科長，感覺他要抽煙的時候，我馬上飛過去一支，蘭科長每接到手一支就向我笑一下。同時我也發現在蘭科長桌上扔著幾支簡裝“鬱金香”，看來已成了甩貨。
??一天，天空格外晴朗。蘭科長把我叫到他辦公桌前：“大學生，這一段你幹得不錯，我準備讓你跟趙工負責技術工作，李姐文化低太吃力，還讓她幹內勤。”
??瞧瞧，“萬寶路”就是比簡裝“鬱金香”管用。下個月發工資時，我又買了兩條“萬寶路”，我不一支一支地飛了，幹脆每隔兩三天就給蘭科長一盒。
??從這以後，就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在一次全科會議上，蘭科長宣布由我來和趙工共同協調全車間技術工作。
??我的媽呀！我真想研究一下“萬寶路”是由何種配方製造的，它竟有這麽大的威力。
??幾個月來，我來不及注意徐統計員的臉色，也沒工夫瞅李姐的那張醜臉有什麽變化，我隻注意蘭科長嘴上那一明一滅的香煙。
??又一次全科會議上，蘭科長表揚了我，說我能主動協助生產科長的工作，將車間生產和技術工作協調管理得很好。會上還暗含著點了徐統計員，說他最近有點鬆散了。
??我從蘭科長的眼神中察覺到，生產科副科長的候選人可能要換人了，而那人選毋庸置疑地就是我。啊！我總算知道了，一個秘密原來在這兒！
??（1990年6月7日發表於《天津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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