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禮物
林家客廳裏,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沈尋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他在傍晚時分突然到訪,沒有提前打過招呼,就不好再要求長輩作陪。林父晚上還有個會要開,簡單招待過他之後就回書房辦公去了,隻剩他和林幼菱大眼瞪眼。
而林幼菱隻會來來回回地,將同一段話反反複複地:
“……我昨晚真的扭傷腳踝了,所以才會拜托爸爸把我的實習推遲,沒想到姐姐會在背後我偷懶,我沒用……要不是我不心聽到,還以為我跟她關係很好……結果到頭來,竟然隻是我一廂情願。”
林幼菱兩隻手攥住衣擺,著著,眼中柔弱地泛起水汽,“自從我和你在一起,姐姐就一直對我們有誤會,在家裏時,也一直對我愛答不理的……我不喜歡這樣,阿尋,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我倒是想替你打她一頓。”沈尋冷笑,“她一直這樣,大姐脾氣,誰都不放在眼裏,就是慣的。”
還沒跟林梔鬧掰的時候,沈尋曾向她提出過很多次“共同體驗人生大和諧”的邀請,每次都以被她拒絕結尾。她擺出的理由永遠敷衍又扯淡,連“我不喜歡異性碰我身體的任何部位”這種鬼話都敢。
以後她要真交個男朋友,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連手都不讓對方碰。
想到這裏,沈尋忍不住,掏出煙盒。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今過來,不就是來幫你的麽。”抽出一支煙用嘴叼住,他微微眯眼,擦開打火機的火星,“你要實在是見不得她,訂婚之後,住我家裏去。”
林幼菱眼睛深處飛快地一亮,又迅速掩飾住。
她正想話,玄關處傳來一道清亮慵懶的女聲:“沈公子,開口前多少也掂量掂量自己,真要打一架,你未必贏得過我。”
沈尋手一抖,火星差點燃上眉毛。
林梔換好鞋放下包,不緊不慢,以主人的姿態走過來:“而且,你竟然還敢抽煙?”
沈尋臉色微變,想起上次□□粉滅火器噴熄火的經曆。
這支煙放在手中,一下子變得點也不好,不點也不好。
“姐姐。”林幼菱見她過來,主動軟聲打招呼,“你回來啦,工作辛苦了。”
她甚至貼心地往旁邊挪了挪,示意林梔坐過來。
林梔沒有看她。
她抬頭看了眼表,又轉回來:“離晚飯還有一個時,你找我有什麽事?趕緊完趕緊走,我家不給閑雜人等留碗筷。”
沈尋瞬間火了:“你——”
“梔梔。”林父從樓上下來,正好聽見這一句,“怎麽這麽話呢?沈怎麽也是客人啊。”
林梔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盯著沈尋。
好歹訂婚這麽多年,沈尋被這麽漂亮的前女友盯著不放,莫名有些心虛。而且眼下離得近了,他又覺得她實在好看,心裏迷之惋惜。
林幼菱的確有和她長得像的地方,可同父異母,在長相上至多也隻能顯露出三分。兩個人性格教養差地別,更是毫無可比性。
“林梔。”沈尋擺出教育她的架勢,“我特地過來,是想告訴你,我爺爺已經答應解除婚約了。這件事板上釘釘,你有什麽衝著我來,不要總針對菱菱。”
林梔奇了:“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雖然我沒打算原諒你這種腳踩兩條船的行為,但我早就成全你和林幼菱了啊,反正你也隻是眾多我看不上的男人中平平無奇的一個而已,跟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沒必要特意向我匯報。”
眾多看不上的男人?平平無奇?
沈尋氣得發抖:“那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對菱菱指手畫腳?她馬上就是我的未婚妻了,我不允許有人欺負她!”
林梔莫名其妙,轉頭看看一旁眼圈泛紅做委屈狀的林幼菱,再轉回來看看沈尋:“你們的確般配,一個頭大但沒長腦子,一個戲精但演技拙劣,此後肯定長地久。”
眼見兩個人要吵起來,林父趕緊上前勸解:“梔梔你怎麽這麽跟客人話?”
他跟個和事佬似的,教育完女兒,又轉過去,笑眯眯地拍拍沈尋:“梔梔最近工作壓力挺大的,有點情緒也正常,你多擔待一下。你跟菱菱感情這麽好,叔叔期待你們早日訂婚。”
沈尋表情勉強:“叔叔,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林梔。”
林父放開他,他快幾步走到林梔身邊,直直看著她。
林梔警惕地回以凝望。
“以後估計也沒機會這些話了,林梔,我一口氣講完。”沈尋深吸一口氣,“你真的很有問題,無論心理還是生理上的,如果有毛病,麻煩你盡早去看看。”
林梔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交往五年還不讓上的女生,你確實是我遇見的第一個——不,我倆好像連手都沒怎麽牽過。”沈尋理所當然道,“我之前以為你是保守,現在想想也不一定,不定是有什麽隱疾。”
林梔:“……??”
沈尋憐憫:“好可憐啊,需不需要我給你推薦醫院?我知道那個……臥槽你幹什麽!”
他話都沒完。
林梔像一隻炸毛的貓,磨亮爪子蹭地躥起來,以林幼菱和林父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攥住沈尋後頸的襯衣領口,用力往下拉。
家裏有暖氣,他進門後脫掉外套,就隻留了一件襯衣。這衣服是純棉的布料,稍稍用力很容易扯下來,可她大概是氣急了,空氣中“嗤喇——”一聲長響,硬生生將衣服撕開一道口子。
沈尋的肩頸就這麽猝不及防,暴露在空氣中。
“你才有隱疾,你家全家上下除了沈南灼和沈爺爺之外都有隱疾!”林梔現在不止想撕他衣服,還想手撕這個人。
她微微閉眼平複情緒,指著他的肩膀,問,“今之後出了這道門我倆就徹底沒關係了,你愛去哪去哪,我隻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沈尋,高一那年我家裏著火,你究竟有沒有救過我?”
沈尋煩躁:“當然了。”
“可是救我的人被砸過,為什麽你肩膀上現在幹幹淨淨,連道疤都沒有?”
“林梔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當年你體力不支昏倒在門口,我好心送你去醫院而已,什麽時候被砸過?”
“你沒有帶我出火場?”林梔短暫地愣一下,腦子嗡地一聲,“那你當時為什麽要告訴我,是你救我出來的!”
沈尋一臉理所當然:“你一醒過來就問我‘是你救了我嗎’,那我當然是咯,我確實把你帶進了醫院,你有什麽別的誤會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不是嗎?”
“何況。”微頓,他靠近她,低聲,“這事兒也不全怪我,你要是跟我上過床,不早就知道了嗎?”
回應他的,是結結實實一耳光。
連著被她打兩次,沈尋整個人都蒙了。甫一回過神,他第一反應就是要還手。
“沈尋。”可是林梔好像真的被激怒了,眼眶泛紅,撲上來用力扯他頭發,“我竟然跟你這種垃圾訂過婚!”
林父和林幼菱被嚇一跳,趕緊跑過來,想要拉開扭打成一團的兩個人。
林梔明明隻有一米六,可打起架來分毫不讓,力氣大得驚人,竟然絲毫不輸沈尋這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
室內正膠著,管家突然匆匆跑過來:“先生,先生,沈先生來了。”
林父完全顧不上:“沒看我這兒忙著呢嗎,哪個沈先生,就不能等等?”
管家:“是……是沈南灼先生,和老沈先生。”
室內短暫地寂靜半秒。
林父瞬間換上一副笑臉,殷勤道:“快,快請他們進來。”
***
五分鍾後,會客室內多了兩位麵無表情的男人。
頭發花白、背脊依舊挺得筆直的沈爺爺,以及眉間帶點兒陰鬱、扶著老人家坐下的沈南灼。
兩個人氣場都很強,坐在一起,疊加出了三米八的壓迫感。
林梔被迫與沈尋休戰,但沈尋傷勢比她嚴重,臉上脖子上全是指甲撓痕,衣服也被撕破了。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很好很不錯,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梔。”下一秒,沈爺爺慢慢開口。
他嗓音很沉,不緊不慢地,帶著大家長的威嚴,認真又嚴肅:“爺爺今特地過來一趟,是來向你道歉。”
這句話落地重逾千斤,每個人臉上都露出驚詫,林幼菱更是暗暗吃了一驚。
她和沈尋做地下戀人做了這麽多年,知道他除了沈南灼,就最敬怕這位沈爺爺。按照他們家詭異的輩分來算,沈家老爺子應該算得上是他曾祖父,這位老人家年輕時叱吒商場、手段強硬,至今是一個神話,哪怕退二線之後,依舊是沈家一不二的人。
這是林幼菱第一次見他。
因為在今之前,她根本沒資格以女朋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坐在沈尋身邊。
林梔微怔,趕緊:“爺爺您什麽呢,我們這好端端的道什麽歉……”
“訂婚期間跟別的女生搞在一起,這是其一;擅自要求解除婚約,這是其二;欺上瞞下,滿嘴謊話,這是其三。”老先生聲如洪鍾,“這都是沈尋做得不對的地方,是我沒有教導好他,我該道歉。”
林梔急了:“您別這麽……”
“梔,你聽爺爺完。”老先生語氣溫和,但不容反駁,“我一把歲數了,這段時間身體也一直不好,跟年輕人脫節好久了,不知道你們現在解除婚約,都怎麽補償被違約的那一方。”
補償?
林梔困惑。
她已經毆打過沈尋了,還要什麽補償?
“所以,我和南灼商量了一下。”老先生語速徐徐,後半句話有如驚雷落地,“原本給沈尋的那部分股份,分一半給你,你看怎麽樣?”
林梔:“……”
林梔都他媽震驚了:???
不是,等等,怎麽現在流行分手的時候分股份?!
林幼菱心裏一突,無意識地拽住沈尋的袖子。
沈尋也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祖父?”
老先生沉聲:“你閉嘴!”
沈尋瞬間蔫兒了。
林梔有些失語:“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雖然不知道沈尋手上究竟有多少份額,但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紅利也很可觀吧?
這份分手禮物,是不是有點過分貴重?
“哪裏不合適?爺爺覺得很合適。南灼原意是想多分一些出來,但爺爺記得,你的工作跟金融不搭邊。”沈爺爺和藹地道,“給你太多,怕給你添麻煩。你的這部分份額現在暫時是南灼在打理,之後要怎麽處理,你直接跟他商量就行。”
“我……”林梔實在不知道什麽,試探著道:“謝,謝謝爺爺?”
老爺子一雙眼瞬間笑得淹沒在皺紋裏:“梔真乖。”
下一秒,他撐著拐杖站起身。
沈南灼伸手扶他,他歎息:“醫生不讓我走太遠,我就不久留了。今過來一趟,也算了結一樁事,孩子解除婚約,怎麽能沒有長輩在場?”
這話針對性太強,沈尋不敢吭聲,腦子裏翻江倒海的,不清是什麽滋味。
今的一切都像一場噩夢。
林梔有些無措:“您不留下來吃個飯嗎……”
“爺爺最近胃不太好,隻能吃流食。”
清越的嗓音從頭頂響起,她眼神一轉,就看到長身立在旁邊的沈南灼。
他今一整晚都沒怎麽話,但眼下四目相對,她還是在他眼中捕捉到清淡的笑意。
看來他沒有再為那江邊的“和藹叔叔”生氣,林梔不知怎麽,突然舒出一口氣。
沈南灼接著,低聲:“我先送爺爺回車上。”
林梔趕緊:“我跟你一起去。”
她一邊一邊挽住沈爺爺的手,軟聲:“希望爺爺早一點好起來。”
沈爺爺樂嗬嗬的,簡單跟林父告了個別,看也不看剩下兩個人,轉頭就往門口去了。
沈尋不敢話,夾尾巴跟在後麵,林幼菱不甘心地咬著唇,追上前幾步,也跟著聲叫:“曾祖父,我也送送您吧……”
老先生腳步微頓,竟然還真停了下來。
林幼菱心裏一喜,下一秒,他轉過來,麵色平靜:
“林二姐,我聽你常年不在北城,那不知道我家的情況,也很正常。我隻有南灼一個孫子,他尚未結婚、無妻無子,我自然就也做不了別人的曾祖父。”
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沈爺爺重新轉回去,冷聲提醒:“我們非親非故,怎麽好亂叫。”
***
林梔和沈南灼一左一右,送沈爺爺先上車。
見車上有醫生接應,林梔才察覺,他身體大概是真的不太好:“既然爺爺身體這麽不舒服,就不要出來走動了呀。”
沈南灼身形微頓,清淡的目光遙遙望過來:“他是為了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當初沈林兩家訂婚,與其是賣林家麵子,不如是賣閆女士麵子。閆女士娘家人和沈家關係好得不分你我,以致這些年來,雖然林梔一直對沈尋無感,但她跟沈家上上下下——從老爺子到女傭管家,感情都很好。
冬日夜風泛冷意,林梔搓搓臉,悶聲:“那你替我好好謝謝爺爺,他今太多話,應該已經很累,我就不去找他了。”
“嗯。”沈南灼點點頭,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他確實累,身體不好,沈尋還一直吵著要重新訂婚,我恨不得把這個逆子趕出家門。”
林梔被他的措辭逗笑:“你的逆子今被我打了一頓,現在都嚇得不敢跟爺爺同乘一輛車了。”
沈南灼薄唇微抿,又想起他剛才進門時,看到的那一片白花花的……
裸背:)
“不過,他好像是真的很想娶林幼菱。”林梔自言自語,“不知道爺爺會不會同意……”
“他腦子不清醒,這根本不是他想不想娶的問題。”提到沈尋,沈南灼整個人身上不受控製地散發戾氣。
其實他也剛回國沒多久,可他已經覺得受夠了,不想再多提一句那個蠢貨,“那個女孩兒,根本就不可能嫁進我家。”
林梔以為他在笑:“這麽嚴格?”
“當然嚴格。”
下一秒,沈南灼轉過來,唇角微微繃著,神情清淡,一本正經地道,“所以隻有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