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折柳相送
酒中放的藥粉雖然不多,她也隻喝了一杯,但藥效直到三天後才完全消退。這三天中,李長歌像是整日都在夢中漂浮,眼前盡是些光怪陸離的幻境。
待她清醒之後,已置身於最熟悉的環境中,寢殿並未因主人的暫時離開而有絲毫失色,於記憶中的別無二致。守在床前的是平安,這一點倒讓她有些訝異,隨後才想起陸青大約已經隨姬少重一道離開了。
她怎麽可能放心讓姬少重完全置於南宮雲的擺布之下呢,好在有陸青陪著。而且現在她和南宮昀的婚事還未舉行,他大約也不會輕舉妄動。江山皇權已唾手可得,他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
女皇下嫁一事,因有著南宮昀居中調度,並未在朝堂上引發任何風波。婚期就定在了半個月之後,僅僅比晉王世子與李明月的婚禮提前十天。
自從婚事定下之後,南宮昀便理所當然地接管了內外大小事務,讓她隻需好好休息就是了。李長歌對此並沒有任何意見,倒是秦川頗有微詞,還曾闖入內宮與她大吵一架,鬧得內外皆知。
南宮昀得知此事後,起先不動聲色,仍將宮防要事托付給他。但隨著婚期臨近,不知怎的竟有人混入皇宮,在庫房縱火,燒毀了許多婚典用品,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南宮昀自然是借著這個由頭將秦川訓斥一番,隨即奪去了他的統領一職,貶去駐守城門。
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對於南宮昀的這種做法,李長歌竟一語不發,顯見得是全權托付給他處理了。
隨後,南宮昀又一連做了許多人事上的變動,將從前已倒向李長歌一方的官員都明升暗降,甚至有些還被遠遠調離了京城。這些人中自然還包括了連銘,南宮昀明麵上升了他的官銜,將他任命為巡撫,卻指了一處極遠的地方給了,還限令他在幾日之內便要趕赴上任。
雖然巡撫比他之前所任的大理寺卿官銜要高,但兩者根本全無相提並論之處,一個是京官,一個是外放。若是被放在富庶之地,自然有油水可撈,若放在較為混亂的地方,簡直是給自己找麻煩。在任期間若是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人彈劾,以至於斷送官途。
在旁人看來,連銘從之前的紅極一時落到如今這個下場,自然是一時錯了主意,站在了女皇一方為其做事所致。但李長歌卻清楚得很,連銘原本一直都是南宮昀一方的人,如今事情發展至此,顯然是從前所做的那些離間工夫起了作用。
按照她對南宮昀的了解,他必然不會和連銘公然翻臉,說不定這次還會巧言如簧,說是讓他外出任官是為了掩人耳目,先將連銘穩住。至於連銘到了外地上任之後,南宮昀想要如何處置他簡直都是易如反掌。
在明,他可以隨意指摘連銘任期中的一項過失,借題發揮削官去職,甚至於論罪定罰。在暗,以他的勢力,想要在撇清自身的前提下除去一名官員,簡直有太多種方法了。
總之,連銘這一去凶多吉少,若南宮昀尚念舊情,還可留他性命,若他對之前種種耿耿於懷,那連銘多半難以逃得性命在了。
如今這個局麵,是李長歌在很久之前就在推動發展的了,隻不過她在剛開始策劃的時候,從沒想到會收到這樣顯著的效果,讓南宮昀自斷臂膀。隻不過對於連銘,她倒有些歉疚之感,畢竟,他到現在還一直被蒙在鼓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觸怒了南宮昀。
一半是為了做戲,一半也是出於自己的真心,在連銘領命離城的那天,她還是出宮前去相送了。在眾人看來,這自然是女皇對曾忠於自己的臣子表達一絲最後的關懷之舉,倒也並不突兀。
唐國京城較葵丘更靠南一些,因此天氣也要暖和許多,離開葵丘時,那邊的迎春花不過剛剛吐出花苞,而此地的柳枝卻已發出新芽。
她折下柳枝贈與連銘,開口道:“連大人此去雍州一路辛勞,長歌並無它物可以相贈,隻好以柳枝相代,希望大人能……平安歸來。”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但措詞卻與尋常送別之人不同,常人皆道早日歸來,她卻用平安二字相代,且在說出這個詞之前,還刻意停頓一下,更加不同尋常。連銘是聰穎之人,自然有所察覺,愣了一下才道:“陛下親來相送,下官不勝感激,隻盼一年任期早早過去,便能再回京城為陛下效力。”
長歌淡淡一笑,目光瞥向了遠方:“不知在連大人心目中,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她說話的口氣十分真誠,但如今的場合卻顯得很不相宜,畢竟送行的不止她一人,許多官員侍衛就站在不遠處。按理說,她應當表現得更加謹慎得體才對,不應該說這種話,畢竟君臣有別,這樣的語氣和話語,都是不適宜的。
連銘眸光一緊,似乎覺出了有些不對,但以他的身份,也隻好恭敬回答:“自然是為唐國和陛下效力最為重要了。”這不過是一句官話,幾乎可以用在各種臣子表忠心的場合,沒有任何實在的意義。
長歌注視著他因為困惑而微微眯起的雙眼,輕輕搖頭:“在我看來,生命最為重要,空有滿腹抱負,若連自身都無法保全,又何談付諸實施呢?”
她的暗示實在太過明顯,連銘毫不掩飾地皺起了雙眉,半晌才道:“陛下的贈言,臣一定銘記在心。”
“那就好,”李長歌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記住你曾說過的,凡我所願,必會為我做到,我現在隻有一個願望。”
短暫的停頓後,她清澈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語氣鄭重:“願你平安歸來。”
連銘再度斂衣下拜,抬頭的時候,眼底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光彩:“臣是沒機會看到陛下大婚的盛景了,所以在這裏提前恭賀一句,希望女皇陛下萬事順遂。”
長歌抬手輕輕拂過他的肩膀,將粘在上麵的一片飄絮拍落,最後道一聲“珍重”,便率先轉身。而連銘一直看著她的背影,許久都不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