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單獨談話
待眾臣訕訕離去後,殿中除了李長歌,就隻剩下了肅然垂手而立的連銘。
他不開口,李長歌亦不動聲色,淡淡目光落在他身上,帶了三分審視三分探詢的意味。這樣的沉默延續了片刻,他終於開口:“公主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語氣不可謂不恭敬,但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意味。
大約是與生俱來的傲氣吧,連銘今年不過二十七歲,正是男子最為英姿勃發的年紀。就算沒有李長歌的這次提拔,他在大理寺原本的位置也已經算得上是顯赫了。
家世好,仕途順利,這樣的男子在京城貴族中並不少見,但他卻是特別的那個。
沒有世家子弟的溫文爾雅,相反,眉目間隱約有些戾氣,不負酷吏之名。他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偏於陰暗,總會讓李長歌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另外一個人。
區別僅僅在於,那個人會用光明灑脫的外表來掩飾內心的黑暗,而眼前這一位,卻任由黑暗的氣息纏繞上眉梢眼角。
雖然身為男子,但李長歌的目光還是讓連銘有些困惑地抬起頭來。
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打量這位公主的容貌,從前僅有的幾次見麵都是在大理寺中。而且出於保密的必要,大多選在隱蔽的地方,光線暗淡不說,且他也從未想過要抬頭直視。
她的聲音和她的容貌,似乎有著很大的出入。
外表太過柔弱,尤其是一襲層層疊疊的白衣,越發顯出她肩頭的單薄。而顏色的對比卻讓她的眼瞳顯得更加黑了,像是陰雨天氣時的夜空,看不到盡頭,卻總會讓人覺得,說不定在下一刻,就會有星子透過烏雲顯露出璀璨光芒。
連銘眸光一震,忙低首道:“臣失禮了。”
她的聲音遠遠傳來:“連大人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和我說麽?”
分明是禮貌而輕淡的語氣,但連銘竟覺得有絲熱度悄悄攀上脖頸臉頰。因為她的口氣完全沒有居高臨下的意味,而像是在對朋友說話那樣。
“臣……”開口的時候,他竟有些失語,“臣不知公主想要聽什麽。”
完全沒有任何內容和含義的回答,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慚。怎麽會說出這樣沒水準的話來?大約是他在大理寺的牢獄中待得太久了,他所擅長都是那些刑具和它們能給人帶來的痛楚,離開了那個熟悉的環境,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然後,他聽到了輕輕的笑聲。
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抬頭,但是身體卻先於理智做出了反應。然而抬頭之後,眼前的情景卻讓他有些發怔。
一開始她的確是在笑,嘴角微勾,梨渦隱現。並非是世家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掩唇而笑,而是毫無掩飾的笑容,眼角亦有些微上揚,低垂的睫毛在麵頰處投下柔和的陰影,宛若畫中人。
他被那樣的笑容所惑,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卻已敏銳捕捉到了順著她臉頰滾落的影子。那是……眼淚。
嘴角的笑容尚未斂去,眼中卻已落下淚來,這樣含著眼淚的笑容分外能打動人心。
“公主殿下!”連銘失聲道,卻不知道在這樣的境地該說些什麽。
而李長歌已經站起身來緩緩走下台階,最後在離他數步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略顯蒼白的雙唇微微開啟,說出的話語有些斷續:“連大人……我,其實……很害怕。”
連銘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停留在她臉上,說出的話也仿佛是夢中囈語:“臣不明白……公主有什麽煩惱?”
李長歌眼睫微垂,眉心處微微現了細紋:“我不知道,該拿皇兄怎麽辦才好。”
連銘神思一凜,忙大力收斂心神,態度神情一下子鎮定下來許多。果然,說來說去還是要說這件事。
“公主殿下,”他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但凡殿下的吩咐,微臣一定盡力辦到就是了。”
李長歌古怪地微笑了一下,目光似有深意:“但凡所有?”
連銘這次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已經綺念盡去,隻見誠摯:“是,隻要是您所期望的,臣一定會替您做到。”
長歌眼眸微眯,長睫垂落,她的臉容和聲音都添了幾分試探的意味:“倘若,我的決定是錯的呢,是違背天理的呢?”
這已經明確無疑是在試探他的忠心了,連銘隻略一停頓,便不假思索地答道:“臣已決定效忠於公主,那麽,所謂對錯天理,都在公主一念之間,除此之外再無旁的道理。”說著,他已然斂衣下跪,幹脆利落的動作給這番說辭更添幾分信服力。
“那麽……”少女悅耳的語聲自頭頂傳來,“我可以信任你麽,連大人……連銘?”
她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原本隻有父母叫過的名字自她口中說出,讓跪著的那人再度感受到了之前的異樣情緒。
他並不是不諳情事的少年郎,事實上,他已成婚近十年。隻不過與尋常官吏不同,他家中隻有發妻一人,並無姬妾。
他將所有精力都投注在審案和研究更多的刑罰上,對男女之事毫不上心,連他的妻也不得不接受了這樣的冷淡。然而在今天,他竟接連兩次覺得難以把握自己,實在是太過罕見。
於是連銘重重叩首,試圖讓額頭觸到的冷硬地麵緩解周身的不自在。
“臣,願肝腦塗地。”他握緊了雙拳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然而,語聲中卻有些微鬆動,並不如想象中那般斬釘截鐵。
這一丁點兒的猶豫,李長歌聽了出來。為了防止自己的目光泄露了內心的情緒,她匆忙轉身背對著連銘的方向,低聲道:“那麽,我有一件要事要與你商量。”
這一商量便過了近一個時辰,當連銘走出大殿時,麵容竟帶有揮之不去的困惑。
他匆忙出了宮,卻在離宮後的第一個巷口就被人拉住。偏僻而寂靜的茶樓上,他沉聲對坐在桌案對麵的男子道:“如你所言,公主確實來找我了。”
“那麽,她都說了些什麽?”
南宮昀專注於麵前的茶壺和杯盞,待到一套功夫做完,淺碧色的茶湯已經倒入了那如嬰孩拳頭般大小的茶盞中,卻仍然沒有聽到回答。
他這才抬起頭來,目光裏含了毫不掩飾的征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