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果然是他
仿佛是上一刻才在月色下送別,中間的歲月被無形剪下,所有的思念和牽掛都凝結在此刻的目光中。
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卻穿著宮監的服飾站在這裏頷首微笑。
摘去了掩飾麵容的帽子,顯露出熟悉的輪廓,剛才還佝僂著的身子仿佛一瞬間都舒展開來,那樣的身形容貌,再也不可能認錯。
姬少重眨眨眼睛:“我想,你的警惕性還需要再提高一些,剛才如果說謊的不是我,而是別人……”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那個剛才還直愣愣盯著他看的少女已然快步走了過來,幾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口。
微微沙啞的語聲傳入耳中:“不要一回來就教訓我,好不好?”
姬少重微微抿唇,頰側酒渦隱現。略微停頓一下後,他微微俯身抱緊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那麽,說些別的……我很想念你。”
千裏奔波,晝夜不眠所帶來的疲憊,都在說出那五個字的時候,煙消雲散。
為了這次的相見,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對於久別重逢的人來說,哪怕是日日夜夜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瞬間,更何況是這本就短暫的時間。
需要用到極大的勇氣,才能讓李長歌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努力找回在踏入這道門前所擁有的理智。
“你怎麽來的?燕國的情形如何,你過得還好嗎?”和前一個問題相比,李長歌顯然把關心的重點放在了後麵兩個上。
姬少重露出一點忍俊不禁的表情:“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裏麽?”
長歌微微皺眉,以目光細細描摹他的輪廓,卻發現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他並沒有其他大的變化。如果說是有的話,那就是他的目光更加明亮了,更接近於她印象中的那個少年的眼神。
她永遠也無法忘記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情景,滿地屍骸鮮|血,而他就靜靜地站在月光沐浴下的叢林中,瞳眸像他的弓箭一樣漆黑,眼神卻堅定如最銳利的刀鋒,帶著能劈開一切的勇氣。
她勉強試著微笑:“有很多凶險,是表麵上看不出來的。”
姬少重的目光閃動了一下,語氣驟然凝重許多:“但是我能看出來,你已經快要被壓垮了。”說話的時候,他伸出右手輕輕撥開她的額發,好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眼睛。
“我沒有。”李長歌本能地反駁,卻沒有任何底氣。
他的目光溫柔而憐憫:“你應該好好哭一場的,不是無聲無息地流淚,而是真正的,出聲的哭泣。”麵對她抗拒的眼神,他不容置疑地伸手按住她的後腦,讓她把臉頰貼近自己的胸膛。
“……我不需要……”她仍然在掙紮,然而,當感覺到臉頰處傳來的溫暖時,她終於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一開始還有些壓抑的聲音,過了片刻便被完全釋放。
他的氣息的溫暖就像是蠱惑人心的毒藥,讓她忘記了周遭潛伏的所有危險,在這裏失聲痛哭。那是在守靈時她都不曾徹底釋放的哭聲,事實上,在那守靈的三天中,她一直像雕塑一樣跪在父皇靈前,偶有淚水流出,也是無聲的。
自從這一世從痛苦中睜開眼睛時,她就不曾如此肆無忌憚地哭泣過。
並不是因為不悲傷,而是因為無論什麽時候,身邊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而她的敵人亦站在不遠的地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在這座皇宮中,她不可以露出絲毫的破綻,甚至連弱點都不能有。
每一次情緒的流露,都有可能成為被敵人利用來對付她的武器。
所以無論喜悅或是悲哀,憤怒或是煩惱,都必須被好好的壓抑收藏。然而那些無形的情緒,積累在一起久了之後,卻仿佛有了實體一般,沉甸甸壓在心頭,壓在四肢百骸每一處所能感覺到的地方,直到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銅牆鐵壁,讓她無路可逃。
但是,他來了。
像是一支利箭那樣穿透周圍的禁錮,給了她一個宣泄的缺口。而他,亦是唯一一個能讓她覺得可以安心的人。
窗紙上傳來細微的聲響,姬少重連眼睛也沒抬,手指已彈出了梭鏢。秦川在外麵咳嗽了一聲:“別忘了是誰把你放進來的,過河拆橋未免也太快,”短暫的停頓後,他又好心提醒道,“那些老學究還在大殿上等著公主呢。”
他的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卻讓李長歌猛然抬起了淚痕斑駁的臉。
“我……我得先去處理一些事情,才能……你等我。”她幾乎語無倫次,雖然說著要走的話,一雙手卻本能地抓緊了他胸口的衣衫,絲毫沒有放鬆。
姬少重抬手溫柔地覆在她手上:“我隻能停留一小會兒。”
“那麽……”長歌的目光有些慌亂,“我應該……我要……”握住她的那雙手微微緊了緊,她抬眸對上姬少重的雙眸。
“你要成為唐國的女皇。”他一字字道,神情雖然溫柔如初,語聲卻斬釘截鐵。
長歌的眼眸陡然瞠大,人也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掙開了他的手:“你說什麽?”她的聲音陡然平靜下來,語氣也冷了許多。
“我說,你必須成為唐國的新皇。”他把剛才的意思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的語氣更加堅定,已近乎於是命令式的語句。
長歌微微搖頭,繼續後退,仿佛無法理解他說的句子。
她一直以為,他是了解她的,知道她根本不想要那個皇位。與皇位相比,她更珍惜與太子哥哥的兄妹情誼,盡管今世的情誼隔了那麽多人那麽多事,已經淡漠許多。但是……他始終都是她的兄長,不是嗎?他是皇宮裏除了父皇之外,唯一給過她溫暖的親人。
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她終究還是沒能挽救父皇的命運,那麽,琰哥哥的存在就更為重要了。
但是,姬少重卻踏前一步,第三次重複道:“你必須這樣做。”
仿佛經曆了長久的沉默,他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想挽救李琰的性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