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滿目縞素
再次回到熟悉的寢殿中時,感覺已經截然不同。不僅是李長歌自己的感覺,就連宮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流言是世上唯一傳播得比瘟疫還要快還要廣泛的東西,長歌毫不懷疑,今天自己在金殿上的這一番表現,已經足以讓皇宮裏的所有人都耳聞口傳過一遍了。所以,那些宮人看向她的目光中,還多了一種叫做敬畏的東西。
所以,當看到繡曇拿著喪服走過來的時候,長歌由衷地說了一句:“幸好這裏還有你。”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在心裏把繡曇當做了最親近的人,就像前世一樣。盡管眼前這個繡曇已經不是前世的那個了,而她也從未見過這個繡曇的真麵目。
但是,感覺就是感覺,不會被任何外物所阻擋。
或許是在她跪在自己麵前,要求相伴不離的時候,或許是每次或狼狽或疲憊地回來時,她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的時候……總而言之,現在繡曇的出現,幾乎已經成了李長歌在這座宮廷裏唯一的安慰了。
繡曇輕輕將喪服放在一旁的床榻上,一字字真摯道:“公主,您要保重,公子他一定會回來的。”
聽她提起姬少重,長歌的眼眸黯淡了一下。
並不是不後悔的,在這個時候與他兩地分隔,連一個可以商議和依靠的人都沒有。容恪雖然明白無誤地表達了想要幫忙的意思,但是……他可以被信任嗎?畢竟毒藥是借金玉公主之手下的,身為夏國送嫁使的容恪,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李長歌隻覺得腦子裏亂得很,不由得抬手扶住了額頭。
在金殿之上,她憑借著虎符硬生生壓下了局麵,但是終究無法長久。她現在麵臨著一個極為重要的選擇,是爭皇位,還是不爭。
若爭,勢必將自己和李琰之間的隔閡拉得更大,將來就算是還位於他,恐怕也是千難萬難。兄妹間的情誼一旦被毀掉,是無論如何都彌補不過來的。而那個皇位,也並非是她想要的,甚至還是她一直都在逃避的。
但若不爭,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勢必會成全了李明月和南宮昀的野心,或許連千裏之外的周子侑都會來摻合一腳。若是那樣,情況就會更複雜了。
繡曇見她雙眉緊鎖,忍不住擔憂道:“公主還是歇息一下吧,將來還有得忙呢。”
皇帝大葬,雖然一應儀製都是齊全的,但其中要操心費力的地方多不勝數。李長歌既然憑借虎符拿下了話語權,就勢必要把這一切都擔起來。
長歌無力苦笑,緊閉的雙眼中能感到有淚水在翻湧滾動。
如何能睡得著,如今一閉上眼睛,看到的就是那驚心一幕,半幅血紅。在那血色幕景之外,尚有更多沉甸甸的擔憂壓在心頭。
倘若一切結局都無法改變,那麽姬少重會怎樣?
前世裏她不認識那個山賊少主,所以無從得知他命運的結局,但是,他已經頂了燕國皇子的名頭,會不會得到和那個皇子前世一樣的結局?
芸兒、父皇……已經有兩個親人在眼前走向了死亡,下一個又會是誰?
接下來該怎麽做,要怎樣才能在朝堂上和南宮昀相抗衡,如何才能爭取自己的勢力?
整整數日,李長歌都被這些問題撕扯著,煎熬著。許多天後,再次從寢殿中走出來的她,已經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臉頰上的紅暈已經完全消失,她的臉色甚至比身上的衣衫還要慘白。眼下因為有了深深的陰影所以顯得更大了,但其中蘊藏的光彩已經黯淡下去,仿佛是個不見底的深淵,看了就讓人覺得心寒。
而這一刻,李長歌眼中所看到,盡皆素白。
這座皇城和這座宮殿就像是受了詛咒一般,總是要掛起這樣令人悲傷的顏色。帝王駕崩,這素色至少要懸掛百日。她還聽說,太後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病不起。
以太後的年紀和身體狀況而言,這場病來勢洶洶,怕是……到時候,在城頭和宮牆上招搖的白幡,大約是要一直掛下去了。
李長歌忽然想起了自己當初來京城時,所預備的那些白麻布。
當初是為了記憶中太後的薨逝而預備的,然而世事難料,太後還在,而她的父皇卻已經死了。這些,都是她帶來的噩運嗎?是不是這一世本來會有另外的結局,但她卻像是災星一樣,把死亡帶入了京城?
“公主,眾位大人已經在禦書房等候許久了。”身旁有宮監小聲提醒道。
他們大約是在等著她商議先帝的落葬事宜吧,在過去的這些天裏,已經有無數這樣的事讓她費盡心力了。
南宮昀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給她找麻煩,因此大大小小的事都報到了她的案頭,仿佛一切都要由她定奪。
不,他們所尊崇的並不是她,而是皇帝留給她的虎符。
那樣絕對權力的象征,連南宮昀都無法反駁。所以,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等著看她焦頭爛額應付不暇。
李長歌終於邁開了步子,繡曇和一眾侍衛謹慎地跟在身後,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各個方向。她已然成為眾矢之的,這些經秦川安排而來的侍衛,原本都是秦氏一族的守墓人,而現在卻變成了她的死士。
在過去的幾天中,他們已經攔截了數次刺殺,每一次都比上次更加難以招架。
最驚險的一次,刺客的劍鋒已經削斷了她身邊的床柱。當那人被侍衛斬殺於刀下時,大蓬的血花濺上帳幔,而李長歌卻安然端坐於床榻之上,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過。
心腸,大約是會變得越來越硬的,在見過了那樣多的死亡之後。
禦書房的門在眼前被推開,奇怪的是,那替她推開門的宮監竟搶先一步跨過了門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李長歌猛然僵住,眼底襲上一抹警覺。
“你們都在這裏守著。”她猝然出聲,隨即提起裙裾跨過了門檻,緊接著反手關上書房的門。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抬頭看向身側。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心口,仿佛想要撫平心髒突如其來的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