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
陳卿言自然是想都沒想,幾乎是撲了過去,紮進他娘的懷裏。隻是這會兒卻分明了,他是在做一場夢,可不就是夢麽,他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麽他娘還是當年離開他時的年紀? 可哪怕是夢也是好的,因為不知怎的,這場夢裏他隻覺得母親的麵龐格外的清楚,模糊了這麽多年要他惦念,這會兒真是歡喜的緊——隻是歡喜歸歡喜,卻是伏在母親的膝前落起淚來,開始還是默默不出聲,再後來就成了抽泣,直到哽咽著叫出一個含糊的“娘”來,才變成了再無阻攔的放聲大哭。他心頭像是覆著一層黑壓壓的沉雲,非得哭一場才能雨過天晴,消了陰霾。 “我的兒,你過得好不好?”女人的手在陳卿言的背上一下一下的安撫著,似曾相識——哦,可不是小時候膽小害怕,娘總要把自己摟在懷裏,一手拍著背,一手摸上兩把頭發,又像是哼唱又像是閑語一般的說道“摸摸毛,嚇不著”麽。 “好。”陳卿言忽然心裏頭明鏡一般的明白了,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夢見他娘。她是知道的,她一定是知曉自己身邊有了陸覺的存在,所以她要來問一問,她惦念著自己,怕自己受委屈。 “好!”又是重重點頭,“他待我……很好。” 周遭忽然就靜了。 陳卿言正在奇怪,再瞧周圍哪兒還有母親的影子?自己趴扶著的不過是老屋裏的一張舊床,臉上的淚來不及擦幹,心上就又塌下去一大塊兒。他雖是知道這是夢境,但情急卻是真的,免不得慌張的喊出聲來,四下裏無助的尋著: “娘!娘!娘——” 隻是戛然而止了。 她無非是盼著自己過得好,她想要知道的,既得著了,便放心了,可不就走了。 周遭的一切就這樣緩緩、緩緩的變得通透起來,院牆、青磚、老樹……最後都沒了蹤影,隻留陳卿言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處一動不動,這才覺出冷來,禁不住裹緊了身上的衣裳。可遠處不知怎麽忽的就起了濃霧,什麽都看不清了,唯有從濃霧深處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來,由遠及近,再熟悉不過了。 剛將眼淚擦幹的陳卿言這會兒隻覺得眼眶又酸澀的要命,可卻哭不出來。 他見這人時,總是要笑著的。 “走啊。” 陸覺伸出手來——陳卿言瞧著他的這雙手,想著他也曾無數次的這樣對自己說過,溫柔的,纏綿的,癡心的,無賴的,卻哪一次都不如這一次一般,要自己隻剩下了一腔的心甘情願。 像是心底裏頭有個未知的聲音篤定的一遍遍的催促著自己將手交到他的手上。 “陳卿言,跟他走吧。” 這一場夢醒來時已經是天光大亮。陳卿言摸著自己濕漉漉的枕頭隻覺得格外的真實,隻是有一樣比不得現在——自己仍是被陸眠之牢牢的摟在懷裏,夢中的那個寒冬自然是抵不過身邊這仍在酣睡著人的體溫的。一早陸覺還未吃完飯,就聽見前廳有人說了一聲“三小姐回來了”,隨著一陣高跟鞋踩在地上的清脆響聲,陸覺早飯也不吃了,興衝衝的快步走了出去,正好與來的人迎麵碰頭,陸覺幹脆一把牢牢抱住了對方,笑嘻嘻的沒個樣子,說道:“三姐,你回來啦!” “多大了還跟小孩兒似的撒嬌呢?”陸棠伸出手指在陸覺的腦門兒點了一下,像是無奈陸覺的孩子脾氣,卻是寵溺的瞧著自己的弟弟笑了。 陸覺的三姐陸棠比陸覺年長三歲,是這一家四個孩子裏頭與陸覺最好的,因為年歲差的不多,小時候陸覺就是三姐的跟屁蟲兒,道都走不利索還要在人家後頭顛顛兒的隨著。 陸棠是在四年前結的婚,嫁給了青梅竹馬的愛人,門當戶對般配非常,可是總歸有憾——小兩口結婚這些年沒有孩子,陸覺的三姐夫並不在乎,寬慰陸棠“老天爺要我就疼你一個還不好麽?你不要為這事兒心煩。”話雖是這樣說,可到底成了陸棠的一處心病,常常免不了為此傷懷。 “姐夫呢?沒跟你一起回來?”陸覺不要下人伸手,而是自己親自泡了陸棠愛喝的碧螺春,恭端了茶壺給他三姐倒上。 “銀行裏忙。”陸棠雖已嫁做人婦,但總還是像個未出嫁的少女,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像極了母親,忽閃著格外靈動,再加上今天穿的鵝黃色洋裝更是顯得人格外嬌俏。“爸媽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也沒瞧見人。”陸覺說著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半倚在沙發上,“找他們有事兒?” “沒事兒。困就再去睡會兒。”陸棠瞧了瞧手表,竟是起身要走的架勢。 陸覺趕緊一把拉住他三姐,急道:“你這會兒走幹什麽?茶都不喝一口?反正也是一個人在家,不如吃了午飯再走。” “我……有事。”陸棠掙不開身,磕磕巴巴的說道。 “剛還說沒事兒呢!”陸眠之多麽聰明的一個人,自然察覺出了其中的古怪,又瞧著他三姐這閃爍其詞的模樣,忽的想起一事來:“你又要去看什麽江湖遊醫?都是騙子!” 陸棠是為了這沒孩子的事兒癡心了。 一年前也不知道從誰那聽了渾話,說是天津衛來了一名醫專門診治這類疑難雜症,病急亂投醫,她以為這回終於得治了,自己背著家人一人偷偷的去,花了大價錢買了幾副藥回來偷偷的煎服,可不出幾日就覺得身上發虛,嘴裏發苦,頭昏眼花,上吐下瀉,幸好是陸覺的三姐夫發現的早,及時送了醫院,這才算是救了回來。 陸覺當時還在國外留學,收到信時已經是一月之後,仍是氣的捶胸頓足,恨不得回國去砸了那江湖騙子的攤子,可那騙子早就賺了錢跑了,上哪兒再去尋人?更氣他三姐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麽腦子這樣糊塗,真是要人費心惦記。 這會兒想起這陳年舊事來,仍是心口裏悶著一股氣,自然更不會放陸棠走了。 “不是!你三姐還至於傻到這樣的地步麽?”陸棠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羞的,臉上通紅用力將陸覺的胳膊一甩,這才說了實話: “我是要去大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