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你去過沒?
杜暉隨父來天津已經一月有餘了。 杜父地產大亨的身份,自然有人上趕著要和杜暉攀交情。不消幾日,天津城內哪兒熱鬧,哪兒好玩,杜暉已經門清。杜公子閑來無事,消遣時間最多的地方就是電影院,當下最紅的那位女影星太和杜公子的口味,這不,今日又打發人去買了幾張票來,坐在起士林餐廳裏等人同去。 杜暉要等的人名叫紀則書,也是一位和杜暉歲數相當的年輕人。紀家一直都是津門的大戶,家底一向殷實,紀家的老爺子又懂得審時度勢,哪怕這樣的年月裏,紀家也是蒸蒸日上,讓人好不羨慕。紀老爺子就紀則書這麽一個兒子,旁人理所當然的想來自然是要驕縱幾分的,但紀則書的身上卻恰恰沒有那想當然的貴公子毛病,為人隨和,笑也笑得,鬧也鬧得,這兩年紀老爺子身體大不如前,紀家的事兒也七七八八的交到了紀則書的手上,如今旁人再提起這位紀家的公子來,定是要挑起大拇指來誇一句“年輕有為”的。 “景明。” 再等下去就要煩悶,時間卡的剛好,來人喚了一聲杜暉的字,倍顯的親昵。 紀則書人如其名,整個人自帶一股書卷氣質,一副金絲眼鏡擋不住那一雙炯炯有神的鹿眼,想必起士林是常來的,服務員一見紀則書進門,就熱情的打了招呼:“紀少爺來了。”紀則書將頭上的羊絨帽子摘下,笑著遞給他。 不等服務員將人引過來,杜暉已經猴急的站起身,剛想衝紀則書招手,卻發現今天紀則書還帶了一位自己不認識的。 這人伸出手來,指節分明又修長,杜暉瞧著他戴得腕表,正是前幾日自己想要卻沒狠下心來買的那塊兒。杜暉知道紀則書向來交朋友不看身份地位,隻講一個投緣,但今日這位,大概是小瞧不得的。 落坐後杜暉這才仔細的打量起他來。 好皮囊。好皮囊。 這位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杜暉前幾日與紀則書去小白樓閑逛時,便覺得身後總有那麽兩道灼灼的目光盯得自己後背極不舒服,後來才發現哪裏是盯著自己的,隻是身旁的紀則書,自己才被這眼光關照罷了。杜暉事後與紀則書打趣,說是“中意紀少爺的怕是要用卡車來拉”,可現在這樣看來,紀則書在這位麵前,倒有點兒像是在紀則書身邊的杜暉了。 中意這人的,又要用什麽樣的車來拉呢。 單是那雙眼,就如同含著一汪水似的,隻是挑眉,眼睛跟著眨上一眨,便覺得水波瀲灩,愈發動人。可這人周身偏偏卻又自帶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質,不多言亦不多語,偶爾說上兩句,臉上也是似笑非笑極其的禮貌周正,杜暉竟不知道怎麽的,無端生出了幾分懼意。本來還想讓紀則書互相做個介紹,現下覺得再耽擱幾分也無妨。 好友相見,話自然多了起來,杜暉知道紀則書前兩日去了北平,天津衛的新鮮事兒怕是不知道的,索性杜暉就一一給他講了個清楚,其中天津衛人人口中相傳的這段徐三小姐和陸覺陸少爺的趣事自然是重中之重。杜少爺說得唾沫橫飛,仍不盡興,最後還要抓著紀則書的手說道:“這陸覺是個人物——則書,你認不認識這人?你要是認識,一定得介紹給我……” “則書當然認識。”坐在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的這位忽然說話了,“不止則書認識,我也認識。” “真的麽?”杜暉來了精神,瞪圓了眼珠兒,他和那位徐三小姐是打過照麵的,當時吃了些苦頭,剛才說起這位陸公子來,語氣裏就有些佩服,現下有人說認識陸覺,他自然而然的上了心,看得出是真的想結識這位治服了徐懷瑜的人物,“那就勞煩你們……” 隻可惜杜暉的話還未說完,卻覺得當下的氣氛有些不對,再抬頭時就就看見紀則書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向一旁坐著的人問道: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被問的那個氣定神閑,不忘往杯中再放一塊兒方糖,仍是似笑非笑的回答:“杜兄都說了是前幾日了。”仿佛說的是一件別人的事情,與他毫無關係似的。 “陸眠之啊陸眠之,敢把徐老爺子拒之門外的,整個天津也就是你了。” 電影結束後杜暉有事兒先回了家,紀則書和陸覺則是讓司機先將車開走,兩個人在東興大街踱步緩緩的往回走。 “我說,你就任由她這麽胡說啊。”三句兩句,話題還是重新繞回在了那位徐三小姐身上,紀則書倒不是因為別的,隻是替陸覺委屈。人在家裏好好地呆著,髒水也能無端的潑到頭上來,紀則書考慮到陸覺不願意和徐懷瑜打交道,索性說道:“你若不願意說,我替你便是。那位徐小姐……” “你有這功夫不如陪我轉轉。”誰知道陸覺回答的倒是利索,可惜壓根兒就沒理紀則書這一茬,“我在家閑的五脊六獸。” “等過了這幾天吧。”紀則書笑得為難,“工廠剛剛開業,我腳打後腦勺的忙活,要不你跟我去工廠裏瞧瞧?” “不去。”陸覺拒絕的不假思索,紀家新開的這種工廠,陸覺家裏不知道有多少個。陸覺本是應該在美國呆上五年的,但陸澤業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大好,陸覺這才早早被叫回國來。陸覺現在是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免得自己提前心煩。 但要說陸覺一點作為沒有,不知父親辛苦,不過是個紈絝子弟,那就是冤枉了他。陸澤業早有意讓陸覺接手家裏的產業,不說別的,單說前兩日那一樁大買賣,陸澤業連麵都未露,全然就是交給陸覺負責,事後,對方和陸澤業見麵,談起陸公子待人接物,滿是稱讚。陸澤業知道對方多少是給自己幾分薄麵,但陸覺要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對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犯不上來巴結這麽個年輕輕的孩子。自打這樁買賣過後,陸覺算是在父親這裏過了一關,陸澤業對他也更放心了。 四月的天津,漸漸褪去了早春的薄寒。紀則書仍是忙家裏的事,這段時間倒是杜暉來找陸覺多一些。初次見麵的尷尬早就被扔在了腦後,杜暉又是個自來熟的隨和性子,自然能和陸覺談到一塊兒去。 “你家少爺呢?”知道這時候陸澤業和夫人都不在家,杜暉也不忌憚,年輕人之間隨意一些,一進屋就火急火燎的問下人要人。 “……”拾掇屋子的老媽子卻沒敢言語,而是指了指二樓陸覺的臥房——意思很明白,陸少爺還沒起。 杜暉抬腕看了看表,忍不住一邊嘟囔著一邊朝樓上走:“眠之,還不起嗎?我還想和你一同去看《小玩意》呢。”新上映的電影杜暉總是早早的惦記著去看,他的嗓門略大,老媽子聽得心驚膽戰,可又不敢斥責客人,隻能躲得遠遠的,免得一會兒臥房門一打開,傷了自己。 誰知道屋裏的人卻沒惱,隻是杜暉推門一看,陸覺儼然是一副剛起的樣子,頭發蓬亂睡眼惺忪,正站在窗前抽著煙,見他進來,隨手扔給他一根,沒忘了占一句嘴上的便宜:“大清早哪來的聒噪的雀兒。” “這還早呢?”杜暉把煙點上,卻連坐都不肯坐,催促著陸覺:“你快去收拾收拾,咱們出門。” “改天再去吧。”陸覺靠在窗前,整個人顯得慵懶異常,“一會兒在家裏吃,晚上我帶你去更有意思的地方。” “哪裏?”陸覺兩句話倒是把杜暉的興趣挑起來了,他在天津無事可做,天天就琢磨些哪裏能消遣,上次紀則書還說“景明現在都能算得上半個天津人了,”怎麽?還有他不知道的地兒麽? 看著杜暉一臉“願聞其詳”的樣子,陸覺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緊接著說道:“三不管,你去過沒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