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趣事

  陸覺陸少爺最近著實有些心煩。  他在美國念了三年的書,讓老爺子火急火燎的叫回了家。雖然天津衛比不得西方國家富足發達,但畢竟是陸覺出生長大的地方。在外頭總歸是漂泊無依的鳥兒,回家來才能過得安穩日子——隻可惜陸覺似乎與安穩這兩個字無緣,回到天津衛就先出了個名。  陸覺是個極其喜歡賴床的人。如今從美國回來,時間顛倒,更像是睡不夠似的。倒不是因為惰性,全是因為他小時候出的那點岔子——他曾有過一次差點兒讓人伢子拐走的經曆,雖然後來好不容易找回來了,但約莫是受了驚嚇,打那天起,他睡的一直就不好,半夜常常驚醒,醒了就再也睡不著,小小的人兒熬得雙眼通紅,眼眶烏青,連身子也跟著一天天的瘦下來。陸家二老眼瞅著寶貝兒子臉都瘦成了一條,中醫也問,西醫也請。到處托人,最後到底是請來了一位曾在宮裏伺候過人的老先生,老先生開了一味方子,說來也是神奇,這方子無需吃那些苦煞人也的藥湯子,隻需要焚香即可——但單單隻是這一樣就夠人愁的了,老先生開的那幾樣有錢也沒處買的東西,也就是陸家這樣的人家有本事湊齊,老先生親自細細研磨,才製成了這能讓陸覺安眠的香。但也確實是有用,隻要點上這香,陸覺便能安睡。這香也奇的很,味道不那麽濃烈,而是一股妙極的果香,沁人的很,陸母這種素來不愛熏香的人也直稱這香好,雖然沒能根治陸覺這病,但也是獨一個能讓陸覺踏實安枕的,特意囑咐陸父陸澤業多付給老先生些診金,又是千恩萬謝的將老先生送回家去。  所以陸覺母是最怕有人擾陸覺酣夢的,他睡著,下人打他臥房門口過時都要壓輕了腳步才過,就怕攪了少爺休息。他出國這三年家裏的下人倒是輕鬆了不少,可一回來,就要再將這走路無聲的功夫重新撿起來了。  誰知道卻來了一位擾了陸覺清夢的不速之客。  “少爺。”門外叫陸覺起床的下人聲音顯得有些怯怯的,在門上輕叩了兩聲之後將耳朵貼了上去,確認聽到了陸覺翻身的聲音,才敢繼續說道:“家裏來客人了,老爺叫您下樓。”  “知道了。”  在得到陸覺答複後的下人長舒了一口氣,剛想要離開,臥房的門就從裏頭被拉開了。一身淺色的真絲睡衣,鬆垮卻又熨帖的掛在這人身上,臉上卻有兩道睡覺時壓出還未消退的紅痕,原本就狹長的眼睛因為並未睡醒而微眯著,整個人透著一股別樣的慵懶。  “恩,誰來了?”  “徐家老爺和徐三小姐。”  “……知道了,告訴父親,我這就下去。”  “眠之哥哥一直在美國留學嗎?”  陸覺剛走到樓梯的轉角,就聽見這嬌滴滴令人牙酸的“眠之哥哥。”  陸覺還是對這位徐三小姐有點兒印象的。一是徐家和陸覺有些人情上的往來,兩家算不上有多熟絡,但點頭之交還是有的。二是那日在影院,這位徐三小姐可不似現在這般大家閨秀,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像極了動物園裏開屏的孔雀——恨不得抖露出自己渾身的色彩,陸覺印象頗深。現下這副端坐淺笑的樣子倒是做的很好,硬是有了幾分演員片場拍戲的感覺,陸覺想到這兒,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客廳裏坐著的三人齊齊抬頭朝樓梯上看了過來,既然是家中會客,陸覺穿的不算正式,上身那件米色暗格的毛衣還是上學時買的,下身配的是條淺色的褲子,不出挑的裝扮放在陸覺身上卻是極好看的,也是多虧了他這張臉的功勞。直挺的鼻骨深邃的眼窩以及薄唇確實全是繼承了陸澤業年輕時的英氣。但那抬眼看人時的神韻,以及哪怕是淺笑也會迫不及待的顯露出來的臉頰兩側的梨渦,全都像極了陸母。  “來見過你徐伯伯。”  “徐伯伯。”陸覺得體的衝徐老爺子打著招呼,一邊走下樓來,假裝沒看到徐懷瑜那胡亂不斷在自己臉上掃過的眼神。  “一表人才。”徐老爺子張口便是誇讚,“早就聽你父親說你從美國回來了,回來還呆的慣嗎?”  “雖然在美國呆了三年,但到底還是比不過家裏好。”  “爸……”徐懷瑜在一旁有些急切的催促道——再這麽聊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和陸覺介紹自己?  “哦,瞧瞧,我見到你高興,都忘了。”徐老爺子介紹起自己的寶貝女兒來,語氣裏全是寵溺,“這是我的小女兒懷瑜,眠之你今年……”  “再過三月就滿二十五了。”陸覺答道,他臉上神情正經的要命,心裏卻正因為徐懷瑜那做作的舉動想笑卻不敢笑,忍得分外辛苦。  “我比眠之哥哥小三歲!”徐懷瑜將自己那豔粉色洋裙兩側抓出了不少褶皺,明明亟不可待卻還要努力做出一副嬌羞的樣子來。  “眠之你回來的正好,你這妹妹在家鬧得我心煩,眠之你就當幫徐伯伯個忙,照看她幾日可好?”徐老爺子話裏話外全是希望兩個年輕人能多多相處的意思,陸覺這麽個聰明人,怎麽會聽不出來。  “那再好不過了。”陸覺回答的滴水不漏,“這幾年天津的變化大,我回來好些地方都看著眼生了。”  “我帶你逛!”徐懷瑜自然是樂不得自告奮勇的擔了這份工作。  其實陸覺怎麽會眼生?他在美國留學三年沒錯,期間也是回過國的,他打小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故土再變他也熟絡。眼下隻是敷衍徐老爺子和徐懷瑜的話罷了。  這次過後,徐懷瑜來陸家的次數就愈發勤了起來。陸覺的客氣全然被她放大再放大,自作多情的當成了“眠之哥哥對我也是有意的”。可這位徐三小姐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再登門,卻連陸覺的麵也見不到了。“三小姐,我們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成了陸家的下人對徐懷瑜說的最多的話。一次出去,兩次不在,第三次時,徐懷瑜再不靈光也知道這是借口了。可在陸家的門口她哪兒敢撒潑?陸家的下人又是出了名的謙卑有理,樣樣做的妥帖,讓司機開車送徐懷瑜回家,臨送走之前還要囑咐一句:“三小姐常來!”  陸覺窩在房裏,聽著樓下汽車啟動的聲音,這才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來,換上出門的衣服——沒有他的吩咐,下人哪敢這樣搪塞徐懷瑜?陸覺一點兒都不辜負外頭的人對他的評價,精明以外還是精明。  本來這位徐三小姐迷戀的也是陸覺的那副好皮囊,話也不過是說了兩句,如今連麵都見不到,徐懷瑜又不是個傻的,一來二去對陸覺的那點兒“愛意”全然變成了委屈,這世上求而不得的事情太多,放在別人身上或許隻是一樁小事兒,可徐懷瑜這位刁蠻的主早已經把委屈釀成了恨意,和女伴相約時,難免說起陸覺來都要咬牙切齒的罵上幾句。  陸覺耳根不曾發燒,哪裏知道人嘴兩張皮,怎樣都使得,這浪蕩公子的名頭在外頭已經落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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