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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6-34 雙麵聖母

  四個月前,法國東部某家修道院。


  這裏曆史並不算多久,是戰後才建起來的;與普通的教會不同,這平時並不接待外人,內部也顯得相當冷清。這座依托著城堡的殘垣建立起的修道院中,隻有一位年輕的紅發修女,跟不到十名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們平日過著十分清貧的生活,但卻井然有序;上午孩子們跟著修女學習最基礎的文化課,下午則在教會內部的那一小塊田地裏務農。


  由於這裏坐落於山崗上,距離城市相當遠,一些必備的生活物資除了修女親自下山采購外,大多是依靠著一周一次的卡車運輸而來。每次司機來到修道院附近時,都會大聲地按下喇叭,修女也會放下手頭的工作,去屬於自己的那間寢室裏拉開抽屜,掏出一遝錢來支付費用。


  沒人知道這些錢是哪裏來的,修女的那個小抽屜仿佛又取之不盡的鈔票。她也不加鎖,孩子們也知道此事,但卻從未發生過偷盜事件。


  這裏的所有人都很規矩,雖然不算活潑,但品行正直。對於每個生活在這裏的孤兒來說,修女都像是母親一般,她為這些孩子遮風擋雨、提供食物,並且教他們一些最基礎的東西。例如識字,算數,等等等等.……

  稍大一些的孩子,修女會把他們送到城中去上學,亦或遵循他們的意願送他們去學一門手藝。如此循環往複,大家都享受於這單調卻安逸的生活。


  當然,也有例外,就像今天這樣的日子。


  “米拉。”


  那個男人站在教堂門口,背著光。


  他看起來有些年紀了,戴著一副斯文的眼鏡;在孩子們眼裏,這個外來者很高,雖然臉上總是掛著一副和藹的笑容,但卻不知為何令人有些害怕。


  而被叫了名字的修女也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望著門口,然後示意較大的孩子帶著較小的先退避一下,自己也解下身上的圍裙,走到那門口去迎接這位不速之客。


  當然,此時的米拉是穿著一雙平底鞋的。


  “.……”


  今天陽光很好,能夠穿過那高聳的教會正門,射到屋內很遠的地方。孩子們躲在陰影處,臉上掛著敵意、也不無擔心。他們聽不清門口的修女正在和這個外來者說什麽,兩人的交談看上去很平靜,沒有發生任何爭執。


  修女像平時一樣,冷淡、溫柔地點了點頭,然後目送神父離開。她自己也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向臥室。


  在她放錢的櫃子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手提箱。那箱子通體漆黑,並不算大,上麵有密碼鎖,把手上還有一把銅鎖。哪怕將錢幣放在櫃子裏都能夠高枕無憂的修女,卻嚴令禁止修道院中的孩子們去接近那隻小箱子。


  大家都很好奇裏麵裝了什麽,但大家都很有禮貌,沒有一人去碰,甚至平時都不太提起。因為隻要修女一提上拿箱子,就要出遠門了。


  當修女再次走出臥室時,發現孩子們已經在門口等她了。眨了眨眼,抱持著平時那番冷淡卻不冷漠的態度,修女問道。


  “怎麽了?”


  “這次……又要走很久嗎?”


  為首的大孩子很不情願的問道。因為這不算是個問題,他們都知道修女要出遠門了,隻是想要挽留她。而根據之前的經驗,這種挽留也並沒有什麽作用。


  “嗯,要一段時間。明天紅鬆修道院的人回過來替我照顧你們,就是上次那個胖阿姨。今晚你們自己弄點吃的吧,伊卡,你是最大的孩子了,要照顧好其他人。”


  修女淡淡地說到。


  她並非在命令誰,但她的話語卻很難讓人升起拒絕的念想。雖然孩子們都還是懵懂的階段,但他們也多少能感受到,修女為了維持這裏在背地裏付出了很多。她很愛這裏,能記得請每個孩子喜歡吃的食物,乃至一些更加細枝末節的東西。


  然而,孩子們卻對這位紅發的修女一無所知。


  “就不能不走嗎.……?我們可以去城裏打工,補貼家用。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們能……”


  “正因為不是小孩子了。”


  修女打斷了那名叫做伊卡的男孩,然後繼續說道。


  “正因為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不能一直在媽媽的懷抱裏,不是麽?更何況,我不是你們的媽媽。”


  撩起被風吹亂的發梢,將其繞到耳後。修女安頓好孩子們後,緩緩走下山坡,打開了那隻黑色的保險箱。箱子裏,是一雙超過二十厘米的高跟鞋,緩緩踩上它後,米拉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變回了那隻教廷的惡犬。


  ◇


  上華琉璃林,倫敦方觀戰室中。


  今天這裏顯得格外冷清,阿琳不在這裏,作為監視她的執行人威廉自然也不在;唯獨哈蘭德神父一人坐在窗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場內愈發接近白熱化的對決。


  “誒~這可真是有意思。”


  一個顯然不是哈蘭德發出的、聽上去更加年輕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平時是沉默寡言的慈愛修女,但穿上那雙高跟鞋後就變成了教廷手中的惡犬。這般無縫切換,你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在神父旁邊,一個圓球狀的小型飛行器閃爍著紅光,它既不依靠螺旋槳,也沒有什麽推進裝置,就那麽直愣愣地懸在空中。若是被某些狂熱的外星來客愛好者看見了,恐怕免不得被捕蟲網套走研究一番。


  “哎呀,您這可問了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看著旁邊那個小型飛行器,哈蘭德神父笑了笑,解釋道。


  “說來話長,若用一言以蔽之,那便是‘催眠’。經過了曠日持久的心理暗示,以及服用藥物等多種方式,米拉修女已經能夠在內心中完美地分裂出作為‘母親’的她,以及作為‘獵犬’的她了。畢竟是幫助教會去幹一些髒活的特遣員,如果平日裏暴露出什麽馬腳,我們也會顯得臉上無光——這解釋您還滿意嗎,米歇爾·馬龍格蘭特先生。”


  是的,那飛行器麥克風的另一側,便是當日在曆下城與林清華鏖戰;不、或者說更早之前就在機巧世界,與胡玉兒阿琳兩人交手過的米歇爾。那名金發少年,如今雖然不在場,卻依靠飛行器上的攝像頭,看著沒有延遲的轉播。


  “你說是催眠?唔哇.……果然各位的手段還是比我想象中更加肮髒呢。這樣去扭曲那位小姐的意誌,不覺得多少有些可憐嗎?”


  聽到米歇爾在這裏“打抱不平”,哈蘭德神父也笑了。他知道對麵是個什麽樣的人,自然知道這番話並非出自本心,不過他還是解釋道。


  “您多慮了,雖然在初期有過些許不順利的情況。但時至今日,米拉修女已經接受了這種模式,倒不如說,現在如果勒令她停止用藥,她自己也不願意。”


  “你確定不是藥物成癮的症狀嗎?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我認為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米歇爾不屑地說到。


  “不不不、絕無可能。阿戈爾主教的聖靈藥怎麽會有那些現代藥物才會有的缺陷,米拉修女不願意停止被催眠,其中的道理再淺顯不過了。麵對真相需要勇氣、承擔責任需要勇氣,而逃避的代價則是延遲支付的;人總是有意識地去掩藏自己醜惡的一麵,更別說又有哪個母親願意在自己的孩子麵前,暴露自己其實是個怪物的事實呢?”


  頓了一下,哈蘭德又說道。


  “何況,聖靈藥哪怕再怎麽好用,也不能無中生有。作為‘母親’的她,和作為‘獵犬’的她,這二者原本就已經存在,隻不過無法兼容。既然當初已經選擇了讓雙手沾滿鮮血,那麽之後由執意接手那家修道院時,米拉·維爾維斯已經從內部被一分為二了。哼哼.……可憐的羔羊,不知她自己意識到這一點時,會是何年何月。但起碼在那之前,先服用聖靈藥免去苦楚——這、也是那藥最初的作用罷。”


  將手中的書本一合,這位酷愛科幻小說的神父第一次以如此鄭重的模樣看向場中,米歇爾也很清楚,真正決勝負的時候要來了。
……

  踩不下去。


  米拉的腳被架著,哪怕胡玉兒的喉嚨就近在咫尺,卻無法再前進半分。


  “什麽.……?為什麽還有餘力.……”


  不無吃驚地看著腳下的胡玉兒,米拉的臉色難看至極。那身體已經千瘡百孔的狐狸,強行開了血脈秘法讓自己回光返照似得有了再戰一合的機會。


  胡玉兒先是一扯,用遠大於之前的力量將米拉的平衡破壞,繼而打了個滾站了起來,不顧渾身上下的大小傷口,在這最後的幾秒發動了猛攻。


  當雙方都不畏生死之時,米拉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


  “誒……那身上的紋路,是當天在大本鍾上使用的招式嗎。”


  透過飛行器的鏡頭,米歇爾饒有興趣地自言自語道。


  “想要用超額的火力,打得米拉再生係統過載,然後一舉拿下嗎。不過.……如果是這位妖仙的話……”


  在場內,被胡玉兒突然提起來的速度打亂了陣腳,米拉且戰且退,用雙手交叉在麵門前防禦著對方暴風驟雨般的進攻。她雖然不知道胡玉兒用的什麽法子回光返照,但卻很清楚這狀態持續不了多久。


  毫不客氣地說,現在胡玉兒的內出血,恐怕比她對米拉造成的傷害還大。


  哢擦——


  哢擦——


  那接連不斷的骨折聲令人聞之色麵,可以說在這個推土機一般的胡玉兒麵前,米拉的防禦基本形同虛設。她的手骨並非被打斷、而是直接被碾成了粉末狀,全靠著那強橫的再生能力,才堪堪維持住局麵。


  米拉很清楚,自己必須撐住這最後一波猛攻,絕對不能倒地。如果倒地停止了移動,那麽接下來她將麵對數倍於現在的攻擊,到那時就算是這再生能力也救不了她。


  “.……”


  漸漸地,胡玉兒那然繞在脖頸上的血紋開始暗淡,這是她秘法結束前的征兆。依靠這般殘缺的身體去發動如此超負荷的進攻,本就是胡來,她能夠維持到現在早就可以稱之為奇跡了。


  “給我過來!”


  終於,在那幾秒內發生的數千次交鋒中,胡玉兒找到了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她一把拉住了米拉的手,盯準了她在閃避時身形不穩的空檔,用十分正規的摔跤姿勢將其一絆,米拉整個人隨之被放倒在地。


  在那一刻,這名紅發修女感覺天空也隨之塌方了。


  胡玉兒的身影在她眼中無限放大,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一般;同時,沾滿鮮血的拳頭再次被提起,若能保持之前的攻勢,毫無保留地傾瀉在米拉的麵門上,她的再生能力恐怕會宕機。


  換言之,那宕機的後果便是死亡!


  “.……”


  狂氣一笑,米拉大喊道。


  “來啊!殺了我!”


  那份呐喊,並非仰仗這作為使臣的身份,而去賭胡玉兒不敢出手。米拉從未感到天國距離如此之近,解脫似乎近在眼前。


  但是……

  胡玉兒一笑,似乎早有打算,將那身後的大尾巴一甩,一個圓球狀的甲殼昆蟲砸在了米拉的腦袋上——是胡玉兒養的蠍子小哈,隻要被它蟄到後人的羞恥心便會以誇張的程度增長,從而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但究其原理,小哈的毒素是讓人直麵自己所不願為人知的另一麵,從而使其感到羞恥。


  噗嗤——


  那圓滾滾的尾巴蟄下去之後,米拉的瞳孔仿佛發生了地震。


  作為“母親”的她,和作為“獵犬”的她這一刻碰撞在了一起,那場麵不亞於高峰期發生在主幹道上的車禍。


  “啊啊.……啊————”


  慘叫著,打著滾,她看著自己滿身的鮮血完全不能接受這麵前所發生的的一切。沒了作為教廷獵犬的強韌心態,也沒有目空一切道德、沐浴在鮮血之中的勇氣,回憶起自己的劣跡斑斑、回憶起孩子們對自己的信任與崇拜,米拉當場便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之中。


  這樣的她,恐怕已經不能再戰鬥了。


  同時,那南側樓上的萬念平也抓住機會,下場分開兩人並大聲宣布到。


  “米拉·維爾維斯,喪失行動能力!第三場,上華、勝!”


  至此,胡玉兒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她像是保險絲被燒斷的燈泡一樣,在聽到了獲勝消息後便迅速倒了下去,但臉上依舊帶著肉眼可見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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