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幾年前,十幾年後
“丫頭,去河邊打盆水來給你死鬼爸爸擦擦身子,一股子酒腥味兒!明天我再找他算賬!給他安頓好了再喂一下豬,咱們就吃飯!”女人吩咐女兒道。
“哎,媽,你等著。”這個叫秀兒的少女回頭拿起木盆離開。
“難道是她?”看著少女的背影,張平摩挲著光滑的下巴,決定跟上去看看。
人自然是落單的好下手,張平覺得或許女孩兒身上有著什麽線索。在他意識裏女性一向是弱勢群體,所以最容易成為受害者。他所接觸的作亂鬼怪中,大都是這樣的弱勢群體的死後複仇。
張平這樣想著就跟了上去。
這屋外麵還別說,居然比幾十年後還亮堂。星光爛漫,銀月輝光流淌,但是這周圍濃鬱不化的陰森感似乎始終都沒有變過。張平在路上眺望了眼,不遠處銀光漣漣,大河的氣象絕不是幾十年後的臭水溝能比的。
不過,該長的草還是長。隻是比起幾十年後,人煙氣息還算濃密。有大塊的菜地在薄霧中隱約可見,這個時候應該是離清明不遠,大片大片的油菜稀稀落落開了花,已經有大半人高了。
少女走路好像帶風,漸漸隱沒在通向河邊碼頭的幽深小徑中。
張平跟在其身後落在了十幾米開外,一路上也不遠,直線距離也就兩三百米而已。他潛意識裏有些遲疑,難道不是這個少女?
河堤上,他回頭看了眼那個樹林中掩映著的小院,裏麵閃爍著微光。
“不對不對!如果按照我的視角是那個嬰兒來推算的話,那麽少女就不可能在我麵前案發死亡,那麽那個嬰兒的視角又有什麽意義?”張平稍一推敲,陡然反應過來。
他不太喜歡動腦子,但不代表他沒有腦子。
張平立刻掉頭,再度進入小院。
剛進門,入眼卻是遮住大半燈光的一片陰影。
該死,來遲了!
那高高舉起斧子,讓他一陣瞳孔猛縮。下意識看了眼牆邊農具中消失的那柄,那是他原本想要拿起的東西!
利刃猛的向下揮去!
“哢!”
一潑鮮血濺在了玻璃燈罩上。
“那個搖籃!”張平臉色陰沉。
意外來的太突然生硬,以至於他甚至沒來得及想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
這裏,隻有那唯一的一盞油燈,自始至終目睹了這場莫名其妙的因果,以及到來的殺戮。
張平漸漸咬緊牙關,他四顧了下,卻沒看到本該在這裏看孩子照顧丈夫的女人。
雖然來到這個記憶裏已經預料到了一些場麵,但是看著別人殺人的感覺也絕不會太好受。
“這家夥到底是誰!”
隻見那個身影單手提著斧子,斧子的鋒刃低垂,有鮮血滴落。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異樣,一扭頭,張平看見了他濺上血珠的半張臉。
“難道是他!”哪怕張平強自鎮靜,也忍不住將眼睛瞪大了半分。若是本體在這裏,估計會有冷汗流下吧。
他直接穿過牆壁來到房間門口,打開門的房間裏,床上並沒有人。
張平有些悚然,他轉身看向這個滿臉通紅卻眼神凜冽的殺人犯:“你這個家夥為什麽會殺掉自己的孩子啊……”
事情的發展有些超乎張平的想象。他隻在油燈下依稀見過一眼這個男人,所以有些熟悉。剛剛也隻是最糟糕的猜測,隻是沒想到居然真的猜對了。
這什麽情況?他隻不過是來這個鬼地方宰個小鬼的,怎麽扯上幾十年前的凶殺案了?
張平側頭看著男人的自己摧毀掉的產物,有些摸不準這夢境回廊的路數了,“難道是學曹操嗎?孤夢醒好殺人……不,我離開的十分鍾內肯定發生了什麽……是了,這個家庭肯定有問題,所以才會出現幾十年未消散的靈體,這樣的怨念……”張平繼續自言自語,“那女的屍體在哪兒?如果能找到,應該就能判斷出一些事情了。”
沒錯,確實是屍體。
張平一看這男人身上的出血量就知道,這家夥肯定不止殺了一個小孩兒。
畢竟糊了一身。
“如果幾十年前一切如其所發生的那樣,那可真是……”張平想了想,牽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嘲諷什麽。
“咚!”木盆落地的聲音響起。
“……爸,不……不要!”少女著看著這一切,雙手顫抖著捂住嘴巴。
“啊——!”一聲高亢的尖叫撕裂了鄉村寧靜的夜空。
“天在作孽啊!”張平搖了搖頭。
“哢嚓——!轟隆隆!”居然有炸雷在轟鳴!
那聲尖叫不知為何竟仿佛要摧毀張平的耳膜,但更可怕的是那聲突如其來的雷鳴,仿佛打擊在張平的靈魂上。他本能一顫,立刻從渾噩中走了出來。
“哢嚓!”電光過後伴隨著一聲響徹天地的雷鳴,巨大的轟鳴聲帶著天地間的威勢伴隨著聲影席卷而來。
醒來的張平再度抬頭看向眼前的小屋,那生鏽的大鎖已經消失,
透過一閃而過的電光,張平看到了一個拿著一把梳子的小嬰孩。孩子臉上十分平靜,哪怕那雙純淨的大眼裏倒映著張平裹挾著天地之勢的影子。
“原來就是你在作妖?”張平雙眼眯起,手裏捧著紅塵異聞錄,語氣裏也不帶一絲感情。
沒有懼怕,沒有憐憫,甚至連同情都沒有。
依舊還是幻覺,但是卻是他一人與一鬼的單獨對決。
這是屬於張平的精神深處,這裏可是他自己的主場。
張平看著自己時不時在地麵留下長長的影子,不得不佩服這隻的鬼的厲害。
“宛若真實,就是不知道在這裏麵死了會怎樣……”同時張平也有點奇怪,之前的事……
它隻是個嬰兒吧,也不可能有那麽多花頭可耍。
難道,被什麽東西當槍使了?
張平很自然地想到了這一點,嗯,略微有點不爽。但也僅此而已,管他有什麽魑魅魍魎,它敢來,就橫推過去!反正他才不會解案子,然後莫名其妙就扯上一堆破事。鬼那麽多,他早就習慣了。
“存在了二十多年的鬼?嗬,又如何?不過是別人隨便拿來利用的工具罷了,還是同樣的可悲。”他攤開書,嘴裏呢喃,“陰陽有序,幽冥有主……”
“……嗚嗚嗚,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上帝保佑,媽媽我好害怕……”趙蓧熠抱著腿蹲在椅子上,勉強寫著家庭作業,牙齒打著顫嘴裏可勁兒念叨著。
“嘩!”
“嘩啦!”
………
屋頂有瓦礫摩擦聲傳來,似乎有重物在行走。
“哇嗚——!”
“哇嗚——!”
那熟悉的嬰兒嚎哭不斷響起。
…………
聲再次響起,趙蓧熠頭皮發麻。她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時候肯定來者不善。
她忐忑著放下筆,咬著唇把門窗鎖死。當然隻是房間裏的門窗,她連踏出房門的勇氣都沒有了。
少女還有些不放心,左右四顧拿起用來掃地的塑料掃帚。她蜷縮著靠在床角蹲著,也不知道這牆能不能擋住鬼怪。
聲音還在繼續,就像催命符一樣越來越近,趙蓧熠哆嗦著蒼白幹澀的嘴唇,淚水忍不住湧了出來。
“……那個自大狂,明明說好的要保護我,結果就這麽離開了算怎麽回事!我快受不了了!嗚嗚嗚……”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很小很壓抑,也很害怕。
無助,從來沒感覺到這麽無助過。她本就不是那麽堅強的孩子,隻是生活讓她除了堅強之外就隻有死路一條。
生命是有韌性的,但是再柔韌也有一個限度,更何況本身就脆弱不堪的呢?
趙蓧熠發泄著心中的恐懼,但是這隻是身體本能的調節罷了,根本於事無補。
少女抹去淚水看著窗外,隱隱有嗚咽聲,又似乎隻是風聲。
她瞪大眼睛,視線不敢有一刻離去,生怕突然再出現一個恐怖的東西。
比如吊死鬼、詭異娃娃之類的。這些已經足夠讓她崩斷神經了。
但時間長了,她的眼睛還是有些酸澀,她有些支撐不住了,滿眼淚水。
“咚咚咚!”
陡然,房門有敲門聲響起,少女小聲地抽噎就像被按了暫停鍵的留聲機,一瞬間戛然而止。她就像隻風聲鶴唳的兔子一樣驚得反射性一跳,甚至來不及感受小腿因為陡然的驚嚇而抽搐的疼痛,驚慌著轉頭看向房門。
趙蓧熠怎麽也想不到,居然還會有鬼進房前先敲門!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外麵的嚎叫也停止了!
“哢噠!”
保險被打開。
眼看門把手開始旋轉!
這隻鬼仿佛有什麽惡趣味,要將一個初中女生一步一步逼向絕望。
“砰!”
“哢噠!”
強烈的求生欲讓趙蓧熠閉著眼睛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並且拚命抵住並鎖死了房門。
她不知道這層木板對鬼有沒有用,她甚至不願意去想那隻鬼究竟出於什麽樣的惡趣味來進行敲門開門這種惡俗又過分的行為來玩弄人心,但是她迫切需要這層薄薄的安全感!
哪怕……哪怕被當成一個笑話譏諷,哪怕……哪怕隻是徒勞!
但是,想活下去啊!
“嘻嘻嘻嘻……”似有似無的嬉笑聲響起,趙蓧熠有些木然,她手裏還無意識地緊緊抓著掃把,骨節發白。
依靠著木門,死死的,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嘣!”窗戶傳來敲擊聲。
“嗬!嗬!嗬……”有什麽東西發出怪響,就好像喉嚨被濃痰堵住的老人在喘氣。
“嘣!”又一聲撞擊聲。
這時,趙蓧熠麵露死灰之色。
她,看到了一個人頭。
頭發稀疏灰白,牙齒黑黃,皮膚也皺巴巴的,根本分不清性別和年歲,隻有殘破的頭顱在死死的盯著少女。
那失去了的鮮活、青春和美好。
就是那顆人頭敲擊在窗戶上,現在它貼在窗玻璃上,麵皮帶著屍斑扭曲著,那凸出的眼珠子動了動,再次直勾勾地盯上了她。
它咧開嘴,露出破碎的牙齒:“嘻嘻嘻嘻……”
這就好像貓戲耗子一般的開心笑容,惡劣而又真實。
“啊——!”
黑夜,如出一轍的尖叫。少女終於忍不住地崩潰,她腦子一片空,她覺得自己必須大聲喊出來!她什麽都不願想!
或許海豚音就是這麽來的。
這時,陡然有聲音響起:“……好了好了,小朋友,不要叫了。你已經安全了,接下來我要交代你一些事。”
熟悉的聲音,透露著略顯冰冷但卻讓少女覺得無比親切的淡然。
少女抬起頭,聲音戛然而止,卻沒有看到想看到的身影。
但是聲音還在繼續:“現在保護你的是我留下來的符紙結界,觸發條件是你的尖叫。而我這一段話,就是寫在符紙上留給你的。”
耳邊響起的聲音,就好像張平親自呢喃。
“他,原來早有準備嗎?”少女想起他冷冰冰的樣子,看起來極為靠譜,“是了,他應該很聰明吧,這麽明顯的錯誤不會犯的。隻不過,條件居然這麽隨便……”
她想起剛剛的恐懼和無助,又有些怨恨。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但是不知為什麽,更多的,卻感到了失落。
“此時的你應該已經遇上鬼了吧?這說明我的猜中了一部分,有東西的目標確實是你。這個符紙隻有一次性功效,隻能防禦一次……”
陡然,那個貼在玻璃上好像炸毛的鬼頭露出猙獰的笑容。
它微微後退,猛的向前撞擊!
“啪!”
趙蓧熠甚至沒來得及害怕,窗戶上就糊上了一朵花。
紅的,白的,粉的,煞是好看。哦,還有一顆眼珠掛著,瞳孔收縮,似乎在釋放著什麽情緒。
少女愣住了,甚至忘記了害怕和惡心。
“……嗬,騙你的,否則我會讓你聽見?蠢鬼。”這個聲音沒有一絲情緒,但是聽起來依舊很拽的樣子。
他還有點黑色幽默。
隻聽見那聲音繼續道:“這是張能夠吸收鬼怪的靈力攻擊和防禦的符紙,是利用紅塵異世錄的紙張和我的血製作的,所有的規則由我一人花了很長時間編寫。很貴,所以你早上要買單。”
說完,窗戶上的玩意兒陡然消失了,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你這個家夥……”趙蓧熠終於反應過來,聲音帶著哭腔。
她陡然覺得這個冰冷又奇怪的家夥變得可愛起來,臉上雖然擦了又擦,卻也禁不住淚水不停湧出。
這次,是喜極而泣。
“自然,圈地為牢,隻要你不想,我保你不死,我說的。”明明是該讓人非常討厭的狂氣,但是現在卻讓人討厭不起來。
“小姑娘,鬼,死掉就不可怕了。”
趙蓧熠一怔,低下頭蜷縮起身體抱著膝蓋喃喃道:“對啊,死掉了還怕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