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巫蠱（4）
她是不會信的，恐怕她還猜到了我的心思，因為我不想在夏侯明回來之前就被她莫名其妙地毒殺在這裏……孫姑姑的死令我明白，下一個死的就是我自己。皇後已經等不到夏侯明回來的那一天。
而那些被替換掉的管事都是與金家交好的人，是我身陷囹圄卻能將消息自如地傳遞出去的人脈。皇後斬斷了我的路子，又派另一位頂替孫姑姑的女官嚴加看守我，我便再也無法傳消息出去了。如此一來我除了等死便束手無策，遑論找出皇後的破綻來翻盤呢……
事情可真是糟糕啊。
這也是無奈……金家的權勢多半是在朝堂裏的黨羽，宗人府畢竟還屬於宮廷。皇後為了替換那些官位不低的管事恐怕是費了些力氣的，但無論花費多少她都願意這麽幹。
我淺淡而笑，緩緩道：“皇後娘娘對罪妾真是很了解……其實，罪妾是想求皇後一件事情，作為罪妾認罪的交換……”
我未說完，便被皇後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發髻上還帶著紫金朝鳳和田玉的頭冠，壓得她有些疲累，不得不扶著袖音的手在一處木椅上將就著坐了。
她一手扶在頭冠上，冷冽而淡漠地朝我道：“交換？這樣的事情如何值得交換。在明覺寺搜查到的東西已經定了你的死罪，鐵證如山。皇上回來之後就算顧念舊情，也無法在巫蠱大禍之上寬宥你！你已經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來和本宮交易了。”
我抬眼瞧著她，亦是微笑了：“若真如娘娘所說，罪妾手中已經一無所有，那您為何要這樣倉促焦急地趕來，甚至連大年初一的盛裝都不曾換下……”
皇後微微一怔，隨即也淺笑了。
我繼續緩緩地道：“若是我不肯認罪，娘娘怕是不會容我活到皇上歸來之時……不過那樣的話，對我們都沒有好處。我再也不會礙娘娘的路子，但皇上也會就此怨懟娘娘，日後若再有和我一樣與娘娘為敵的人，那您可就要更加費神了……隻有我親自畫押認罪，即便皇上肯念舊情也抵不住大周律令如山，我被處死也與娘娘沒有半分幹係。娘娘您並不想被皇上記恨吧？大皇子至今還不曾蒞臨中宮，據說是因為皇上對其稍有不滿……”
“夠了！”皇後霍地起身，眉色淩厲：“大皇兒不是你一介罪婦可隨意評說的！”
她隨即又疲累地坐了下去，袖音忙上前為她按著額角。我不動聲色地鬆一口氣，再次向她跪地，道：“請娘娘答允罪妾的條件吧。否則罪妾絕不會認罪……”
她看向我，麵目中再也難以維持往日的和睦表象，厭惡地道：“你說。”
“罪妾請求娘娘善待三皇子。”我一字一頓道：“這是唯一的懇請。”
皇後的神色稍稍緩了緩，了然道：“果然是為了此事……”
“罪妾身為人母，必為其計深遠。”我緩緩道：“三皇子非娘娘所出，罪妾不求其登上皇位，隻求一生平安。一個獲罪被處死的母親帶給他的隻有恥辱，求娘娘將其寄名在您座下，他年歲幼小，長大後應該不會記得罪妾而隻會認娘娘一位母親。您應該會答應吧……”
“此事對你我都是一樁好事。”皇後勾唇笑道：“當年本宮貪圖四皇子差點被你算計……今日能夠再多一位皇子，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我雖然是在懇求她，但聽得此言心內也抑製不住厭惡。若是老天真有眼的話……為什麽會有後宮這種殘忍的地方，為什麽會有趙宮裁皇後這樣狠辣的女人。老天應該是看不見的罷。
汪大人已經拿了檄文過來。我無半分猶豫，也懶得再看那上頭寫了什麽，當即利落地按上指紋簽下罪狀。皇後的麵色終於好看了些。
今日春節，皇後不想在此久留，匆匆就吩咐擺駕。我最後叫住她，解下腰間的一枚雙耳同心白玉蓮花佩道：“罪妾即將身死，實在掛念三皇子，求娘娘允罪妾將這枚貼身的佩飾贈與他，聊寄哀思。另外……三皇子素日裏跟隨乳娘張氏和方嬤嬤，求皇後娘娘允許她們二人貼身照料。這等小事，娘娘應該會開恩吧……”
宗人府裏所關押的都是地位極高的皇親。管事們和慎刑司裏的雜役是不同的，他們並不敢對囚犯無禮。因為他們無法確定，那一天改天換地時這些人會再度成為至尊的貴人……所以在搜身的時候，我私藏了一些較貴重的首飾在裏衣內，他們不敢上來扒衣裳，遂就真的藏下來了。
原本這些東西是想用來收買賄賂的，不過，現在這枚玉佩會有更大的用處。
同為人母，這隻是我一點小小的掛念，相信皇後不會吝嗇吧。
皇後頓了片刻，方才點頭。袖音上前接過了我的東西。
我在其後恭送皇後離去。等大隊人馬走得不見蹤影，我方才上上舒一口氣。
很好……我終於能夠多活幾個月了。
我向她提出善待珺兒的條件，既是為了珺兒，也是為了自己。若我不提任何條件便認罪，她隻會懷疑我另有謀算。
其實我自然是另有謀算的……我金玉怎麽會心甘情願地認罪赴死呢。那枚玉佩中另有乾坤，正是我要送往明覺寺的消息，是我苦心思慮了一個周全的法子要仁靜元師來幫我完成。
而我要方嬤嬤跟在三皇子身邊服侍，便是想要她來做這個傳話的人。我在宮內的人手應該還留了一些，有些是如孫姑姑一般和金家脫不了幹係的，他們無法投誠與皇後卻隻能為我做事。依著方嬤嬤的能耐，她應該有法子把我的話送去明覺寺吧。
起初我也不想用這種傳遞物件的法子，皇後何其機敏，怎會讓我在她眼皮子底下抓住機會。後來苦思冥想了許久也不曾想出更好的額路子來，便又回到了原路上……不過，最後還真讓我想出來了。
這枚玉佩到了皇後手上，她一定不放心，要細細地查驗。那是雙耳同心的佩飾，內裏空虛可開合，皇後打開了便可發現其內有一張紙片。我在那上頭隻寫了一句話，便是告訴珺兒他的生母並不是皇後而是我金玉……
這是個分量十足的消息，皇後看過後便會相信，我費盡心機將玉佩交給珺兒就是為了這麽一句話。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認賊作母，無法忍受他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無法忍受自己在黃泉之下的不安。
皇後將這句話焚毀之後，便會安心地將玉佩交到珺兒手上了。不過……正是因為這樣一句話，皇後會疏忽更重要的內容。真正的關鍵不在於中空的玉佩，而在於那係著玉佩的絡子，那是一隻再簡單不過的團錦結，但那裏頭卻還有東西呢……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正因玉佩裏頭紙片的存在，皇後才會認為那才是我的目的，殊不知……到時候方嬤嬤拿到玉佩，裏頭的紙片早被皇後抽走了，她可是看不到任何東西。但一向精明的方嬤嬤怎會相信這隻是我所謂的“念想”，她必定會將東西翻來覆去盡數拆解，到時候她就會發現團錦結之內的繡字，她會明白該怎麽做的。
但就算謀算如此，能否成事也是未知……若皇後懶得細看，索性把整塊玉佩給丟了，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不過如今我是不能再擔憂了，就這樣賭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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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仍在一天一天地過，我在宗人府裏靜候著明覺寺裏的消息。
這樣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感覺其實並不好受，縱然我自幼隱忍，也難免心裏有些焦慮。我不斷地懷疑，擔憂，我擔憂皇後識破了我的伎倆，我擔憂寧妃她退避三舍不肯幫我，我擔憂方嬤嬤在中途遇阻沒能出宮，我甚至擔憂皇後她防心太重，根本不肯將方嬤嬤和乳娘張氏放在珺兒身邊……總之是有無窮無盡的變數，每一步我都隻能聽天由命。
而最令我恐懼的還是自己的性命……雖然皇後答應了我的條件，但我仍心有餘悸。夜長夢多的道理誰都明白，皇後更是忌憚我。我怕她即便頂著夏侯明的怨懟也要毒殺我。
遂我就日日不安，時時留意著那看守我的姑姑是否起了殺心，用膳前還要用銀簪試毒。後來我又覺著這法子不妥，銀子好像隻能試出來砒霜，便又想找隻老鼠來試。可惜的是宗人府裏的屋子很是整潔，蟲子都少見，我便無可奈何。我想還不如關進慎刑司那種髒地方呢……
但我還不得不吃飯，至少不能餓死。我每日就提心吊膽地，也不敢多吃，幾日下來腰上的肉都減下去了。
好在又是大半個月過去，我還活得好好的。屋裏給了兩個火盆，已經夠意思了，但我的腿仍在犯毛病。唉，這時候可就沒有孫姑姑的熱水了啊……
在元月二十五日時，管事姑姑為我開了牢門，告訴我有人前來探望。我微微有些吃驚，又有些欣喜，莫不是明覺寺裏的寧妃——如今哪裏會有旁人來探看我，莫不是寧妃已經得到了我的消息所以派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