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六妹(2)
我心神猛地大動,這是在宮裏,可不是別的地方……我在宮裏是眾矢之的,多少雙眼睛盯在我們金家身上,多少人打我身邊人的主意……這六妹一丟,若是被人陷害甚至丟了性命,或是有人要拿了她來對我做什麽……
不,不,恐怕不是這麽簡單。怕是文妧她自個兒心大了,有主意了……若是這樣,那就更糟了。
她們進宮的時候,我就千小心萬小心地,不想竟還是出了亂子。我心內雜亂起來,隻強自鎮定了,吩咐手底下的宮人道:“都去找!再支會內務府的王總管,讓他四處搜尋著……”
原本這樣的事情,是要求皇後做主的,隻是我哪裏敢告知皇後,急急地把消息瞞了才是。至於夏侯明那兒,他正傳召進士們,我更不能在這時候去叨擾他。
想一想心裏就氣悶地緊。六妹啊六妹,若真是你的主意,那咱們倆是半分血情也沒有了。枉費我念著金家滿門,苦心安排了想給你尋一門體麵的親事,誰知你竟是個扶不起來的……
也罷,也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想往死路上走,我管不著。
我無奈閉目,吩咐一個傳話宮女道:“夜長夢多,要趕緊找著了才好。去鳳儀宮那兒請個辭吧,就說本宮身子不爽利。”
我離了宣武門,就急急地傳召幾個親信的管事宦官來,給他們大筆的賞錢命他們遣手底下的人去搜尋。我在瓊宮裏坐立不安,思量了半晌,打定主意帶著宮人們往乾清宮那兒去了。
我並不能確定她會走這條路,或許是我想左了……不過若是嬪妃們的暗害,這樣公然地將人擄過去算什麽意思?哪裏有這麽下乘的招數呢。若不是這樣,那就隻能是六妹的心思了。
隻是不知能不能挽回……這時候又不禁勸自己寬心,她就算有那份心,也需有天大的運氣,那種事情怎是隨意就能成的呢。
然而我走到一半,一個禦前的內監就小跑過來了,見了我,神色略略凜然地道:“娘娘快去禦花園吧!皇上傳召您呢……”
我一聽就知道事情糟糕,也顧不得了,隻先跟著他過去再說。
我拿了百兩的銀票打賞這小內監,他也不避諱,一路上和我細細地說道著:“原本,皇上是在禦花園裏設了宴,賞賜與三甲進士們,筵席上又對詩、作賦、論政之類。之後皇上離了席久久不回來,奴才們過去找,卻發現在假山那兒……和金家的六小姐衣冠不整地……”
等我到了那地方,當場的狀元郎他們早被宮人遣走了,想是淫亂之事不可外揚。我一直被帶到設宴所用的暖閣那兒。
我上前推了門進去。夏侯明正坐在裏頭,麵色陰沉地可怕。四周的宮人全跪在地上。
我覺得事情比我想象地還要糟,上前惴惴地請了安。隻是不知那文妧在何處,四下裏都找不見她。
夏侯明瞧見了我,臉上的怒色才壓下去一些,瞥我一眼道:“你可真有個好妹子……朕活了這麽些年,從未被一個女人耍弄過!”
我一聽就知不好,若是文妧取悅了他那還好了,可若是惹了他厭棄……文妧是金家的嫡出小姐,今日鬧這麽一出,若是被夏侯明認為是金家的安排,那可就糟了!夏侯明最忌諱外戚,就算司徒氏在的時候也絕不肯從一家裏同時選出姐妹倆,金家有我一個隆寵勢重的還不夠,豈非野心太大……
我忙上前請罪:“都是臣妾管束不周……”
“她竟然用了龜齡集!”夏侯明猶自火光,許久才緩了怒意,與我歎氣道:“玉兒,你不能怪我,這真不是我的錯。”
“啊?”我叫了一聲,而後才鬆一口氣。恩,沒牽連到金家就好。
不過你也用不著心虛啊夏侯明,如果真是你的錯我也沒法子,後宮那麽多嬪妃我真要計較的話,日子還過不過了。
好吧看在你無辜的麵孔上,我就信你這一回。
我問他道:“臣妾的妹妹呢?”
“王德他們給帶下去了,既是金家的,就依著你的意思來處置好了。”他答道:“朕原本要杖斃,拖下去的時候才查出是金家的嫡女。看在你與兵部尚書的顏麵上,朕就饒她一命。”
我聽他開恩,感激地道了一句謝。
不過文妧該怎麽辦呢?若是旁人,用不著夏侯明處置,我第一個就不饒的。可金家不能不顧及,她是大太太唯一的女兒。
我好不容易將她擋在選秀之外,又想盡法子想將她早日嫁出去。沒想到竟還是走到這一步。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她的命,還是要回到皇宮裏來。
正正經經的好日子不過,唉……
我想了片刻,無奈與夏侯明苦笑道:“能怎麽處置呢。她毀了清譽,是不能嫁人了。若遣回金家裏,難免侮辱門楣。”
我心裏仍是很不安的。我知道,文妧隻是第二次進宮來,對這地方不可能熟悉。而我派去服侍她的宮女們都死死地盯著,還有迎蓉和憶芙兩個盯著。
怎麽就能跑沒影了,且一路摸到了皇上的所在,還能趁著皇上離席更衣的時候……那龜齡集又是怎麽得到的,未出閣的女孩子哪裏能弄到這種東西。
怕是另有人作祟吧。
我尋思了半晌。其實,我並非一定要逆文妧的意思的。現在醜事已經發生了,文妧回金家的話並不是個好選擇,我也實在不知誰會娶一個破身子的小姐……或許這事情能夠換一種做法,既不費心思與她對著幹,也能有意料之外的收獲呢。
便歎息著與夏侯明道:“臣妾想著,還是安置在宮裏吧,就做一個無品的內務府宮女,讓厲害的姑姑管束著。”
我開了口,夏侯明就懶得再管這事兒了,吩咐旁側的內監按著我的意思傳話下去。
這事情就這麽了結了。
我回去之後,做主將文妧安頓在造辦處,又送了消息給金家。
不過後來夏侯明又下了一道旨意,指婚狀元郎魏平與金家二小姐。我有些意外的驚喜,不曾想這一次帶姐妹們進宮,還真能達成心願。
也還是有些好事的。
這樣又是幾日過去。
在四月二十日時,鳳儀宮那邊下了一道懿旨。皇後做主,冊封承寵的金氏與梨園歌姬玉堂春為采女。
果然如此!
皇後管束六宮,權柄是很大的,貴人以下的位分隻要她一句懿旨就能做主,夏侯明也不會過問。隻是我不禁有些竊笑,皇後是對夏侯明很惶恐的,知道他對文妧存了惱怒,才不敢給封個高位。
想來皇後真是手眼通天,連我們金家的家底都能翻出來,我與六妹的不合、六妹一心進宮的心思,竟都一清二楚地。
不過她要走這一步,算是險棋。她對六妹了解多少?怎及得上我呢?六妹好歹是金家的女兒,怎能一切都遂了她的願?
隻是那個玉堂春,卻是真的給我添堵了。我不料到她連出身卑賤的歌姬也能看得上眼,還做主冊封。
玉堂春此人,我還要另想法子才是……
***
就在冊封後的第二日,文妧來瓊宮參拜我。
我請她進殿來,按著規矩命人上了茶,看座。
她如今是金采女了。換了一身櫻草底繡雙喜紋的宮裝,上撒著星星點點的白梨花;如意高鬟髻上簪兩支赤金的瑞珠鑲瑪瑙的簪子,簪尾鏤空的蝴蝶振翅而飛,珠光金芒絢爛映照於臉頰,如淩淩而動的碧波星光,瞧著倒是好氣色。
她看向我,緩緩地屈膝下去行了一禮,麵上露出一抹莫名的淺笑來:“大周嫡庶有別,還請姐姐記得這個道理。”說著又將眉頭揚起,道:“之前我想入宮選秀,姐姐幾番阻撓;今日好在有皇後娘娘提攜……姐姐,我如今也是皇上的嬪妃了!”
她雖張揚蠢笨,說出來的話卻是不錯的……我心裏微微陰鬱,嫡庶有別,這一點我無法改變。雖然她現在位分低微,但架不住她是我嫡出的妹妹,若我對她不善,我就會被扣上一個“不尊禮教”的惡名。
這就是嫡庶!
若不是這樣,我有多少法子能夠對付她……她不仁我不義,本就不是親姐妹,有什麽好留手的。
我麵上並不惱怒,隻緩緩地笑了,溫和道:“姐姐也是一心為著你好罷了,那狀元郎前途無量,想指給你來著……不過如今這樣也好,妹妹攀了高枝兒,總算如了心願了!”
我說著,又取了茶細細地品,話語越發親切道:“多年不見,我對妹妹想念得緊,日後可就能時常見麵了!”
我說得溫柔,她聽著卻有些刺耳,眉頭倏地擰了起來,麵露嫌惡道:“你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偽善,那麽會做樣子!你從小到大都這樣,工於心計,裝著一副溫和麵具四處討巧賣乖,娘親容你活下來就已經是恩德,不成想你竟能進宮做了娘娘!卑微之軀,竟要壓在我頭上,我才是金家嫡女,世間哪裏有這樣顛倒尊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