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星象(1)
小連子的話,我很是明白。其實不用他來說,我也是懂得的——我現在處於劣勢,是絕不應主動挑釁的。我今兒第二次犯了這個錯誤,我得罪了蓮貴嬪,她回頭就能向皇上吹枕邊風。皇上那樣寵愛她,又那樣漠視我,最後我的下場不必言說。
就算有天大的委屈與憤恨,也得等著自己有實力了之後再來計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有蠢貨才會在不該發作的時候衝動……
天啊,我什麽時候變成了蠢貨!
我為什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我在榮國府裏十六年,受過的委屈比這厲害百倍、千倍,即使被得勢的丫鬟用茶水潑在麵上,我也能波瀾不驚地用袖子緩緩擦去,而後露出世家貴女應有的矜持笑容……
可是今天……
我到底是怎麽了。
這真的是太奇怪了。前日時,李嬪和秦貴嬪二人也來過,明麵上是探看三皇子,實則是對我落井下石地嘲諷,我都能夠應對自如、絲毫不放在心上。我覺著我擁有一個聰明女人所有的特質,我不會為不值得的事情生氣,不會盲目地衝動,我的忍耐力足夠強大。可是每一次我麵對徐令姬,我就……
我以為我唯一的克星是夏侯明,不過現在又多了一個了。
天啊,怎麽這麽奇怪,我到底為什麽對徐氏生那麽大的氣呢,她不就是折辱了我麽,她和我並沒有血海深仇啊……
***
我那幾日都是疑惑費解的。我不僅費解我自己的事,還費解徐令姬的事。
我是不該對她動氣,但她也不該屢次針對我……她難道看不出皇後已經越發獨大了麽?她難道不知徐家和趙家並不和睦麽?她並不蠢,她最該做的是應對皇後,而不是來對我落井下石。
但我的這個疑惑很快就解決了。第二日迎蓉拿了家書來給我,我才知曉朝堂上的事端。
原來是徐家和我們金家生出了嫌隙。
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哥沒有明說;但我猜著也跟趙家脫不了關係。
離間計,這一招太老套了,但管用。
我很是煩憂。我知道皇後娘娘和威北侯趙大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與他們作對定是十分辛苦的……我在後宮裏覺著艱難,我大哥在朝堂上一定更艱難,隻可惜我現下自身難保,也沒法子去幫襯金家。
我想著自己以後的路,隻覺得荊棘遍布、亂石叢生。我得想個辦法……
對皇後娘娘我暫且不敢妄動,但蓮貴嬪……我萬萬不能讓她和皇後同仇敵愾地打壓我。
這時候我突地想起一件事來。
我想起兩年前,有一樁寒玉鐲子的事。
那些鐲子的碎片還被我好好地保留著。當年隨著徐如姬的死,這些“證物”變成了廢品。因為沒有人證,光憑東西並不能揪出皇後的錯處。
但現在,徐如姬的親妹妹在此。如果我不是把東西呈給皇上,而是送給徐令姬呢……
徐令姬對我、對皇後都是有怨的,隻看她更恨誰就會與誰做對。我不過是給她添了一把火,她的矛頭恐怕就會變了。
且我尋思著,她雖然知曉皇後與姐姐的仇怨,但恐怕知曉得不具體。我完全可以誇大其詞,說芳娣之所以不孕,就是因為被皇後送的寒玉鐲子傷身……芳娣死前親口告訴我道她的身子早在寒玉鐲子的事情之前就已經破敗了,徐令姬應該是不知道這個的,我便可以信口開河了……
我遂吩咐了迎蓉,道:“……包好了東西送去永壽宮,當是給她那鵝絨襖子的回禮。”
迎蓉前腳走了,我想了想又叫她回來,加了一句話:“再給她提個醒兒。皇後娘娘一直正覺著我礙眼,現下我勢弱了,她怎能錯失良機……到時候我不管進冷宮還是賜死,我都要睜著眼睛看皇後下一次會覺著誰礙眼。”
迎蓉聽了雖覺我說話不吉利,但也露出欽佩之色來,應諾道:“娘娘真是說到點子上了!蓮貴嬪不是個蠢的,怎會不懂……”說著急急地去了。
我至今都沒能找出細作來,整個瓊宮裏,也就隻放心迎蓉一個,這樣的事兒便隻能交給她來做,或是自己親力親為。
而我最懷疑的人便是小連子。迎蓉和憶芙都是我的家生丫鬟,隻有小連子是宮裏的人。
東西很快就送了過去。我心裏漸漸輕鬆,我想我會看到我希望的局麵。
就在我的等待之中,宮裏又出事情了。
元月三十日,天象生異。
我去鳳儀宮裏請安的時候,皇後娘娘便說起了這事情:“欽天監已經上了表。凶吉之兆關乎我們大周的國運,不可小覷,聽王大人所言,是‘凶火’所致。”
我們一眾嬪妃都惴惴地,天象這種事情,是通靈與天神的,若說了誰是凶、誰是吉,便是無可辯駁的。皇後在嬪妃們麵前說起此事,難道是欽天監指出了那不吉之人是在宮裏的?
我十分不信鬼神。但大周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們都是信的。
皇後微微抬眼掃視座下,麵色憂慮之中添了幾分費解:“本宮《易經》讀得少,不太懂得這些。好在欽天監王大人細細地給皇上解釋過,道所謂‘凶火’,恐是哪個不吉利的人身上帶了有關火的東西,或是人名,也未可知。”
底下當即有秦貴嬪接話道:“嫻婕妤的表字是‘靈蘊’呢!可不就是火?”
她這麽一提,嬪妃們皆鬆懈下來,慶幸沒有牽連到自己。
這終於扯到正主兒上頭去了。
皇後聞言頗有大悟的樣子,道:“難怪。本宮原本還忘了嫻妹妹,畢竟名兒裏頭帶火的女子極少,想不到卻有一個‘靈’字……這字很不錯,隻可惜了。”
說著又啜了一口茶,稍有憐憫地道:“嫻妹妹懷著皇嗣,本宮是斷斷不忍心為難的,可這凶兆之事實在不可懈怠,雲南那兒的暴雪至今都未停呢。本宮思量著,就莫要做什麽法事來折騰,就將嫻妹妹遷居了秋水閣避著,再請明覺寺的高僧來念佛。等些日子凶兆過去,定是要好生地接回延禧宮的。”
皇後一席話說得溫和,言辭裏又極體恤嫻婕妤。然我們一眾嬪妃聽在耳中,仍有幾個膽小的麵露畏懼之色,仿若皇後方才是在訓斥、處置一般。
眾人皆不敢說話,李嬪是伶俐的,忙出言道:“皇後娘娘的法子極好!讓明覺寺的女尼們進宮念念經,那嫻婕妤的晦氣也就能除了。都是皇後娘娘寬厚,顧念嫻婕妤的身子,才輕巧地遷宮便是……先帝那會兒,陳妃可是被奪了位分。”
秦貴嬪等人也急急地附和幾句。
這般下來,旁的嬪妃也皆讚皇後。
皇後便傳了懿旨下去,命嫻婕妤遷宮。後又與我們盈盈地說了大半日的話,才放眾人離去。
我回宮時袖子上都是攥著的。宮人小心地與我稟報道:“……皇後娘娘的動作可快,延禧宮那邊已經在搬東西,明覺寺的主持也進宮了!”
秋水閣是建在慎德堂那一帶的,年久失修,多是用以安置被厭棄的嬪妃。說是隻因著避諱才挑了偏僻的地方,可皇後就偏偏會挑個最簡陋最難以居住的……先帝的陳妃被奪位分禁足,說她不吉其實隻是幌子,還不是因她坐了陷害的罪過;且好歹陳妃能保住命,這嫻婕妤有了身子,這一遭被扔進秋水閣去,皇後怎可能令她活著回來。
我不由冷笑,揣著怒意將案幾上的擺設拂了,道:“她不動手,便不是皇後了!除了司徒氏,下一個可不就是本宮!”
想著皇後是怕無法將我一擊除掉,才容我活些日子;又恰逢湘西出了霜災,欽天監有一肚子的話可以說,便抓了嫻婕妤。
這樣想來我頗為心驚——皇後打的好主意。她最恨我有三皇子傍身,又懼怕我在皇上心裏有些分量,便想著要好生謀劃一舉除掉我。她挑撥了蓮貴嬪,可不就是用來磨去皇上對我的那點分量?
還好我早些想到對策,我現下勢弱,可受不起前狼後虎的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