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捧高(1)
這時候,宮門外突有清脆的擊掌聲。
在座的嬪妃們皆是一悚,麵上露出驚愕之色,而後就忙起身行至宮門處跪下。
是聖駕!
我沒想到夏侯明會來,亦手忙腳亂地上前跪迎。我看到李才人等嬪妃皆麵露喜色,她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來蹭個飯還能碰上聖駕。
夏侯明負著手,悠哉遊哉地溜達進來,與我們笑道:“都平身!朕也是來湊湊熱鬧!”
他踱步至上座坐下,令寧妃抱著二皇子坐在自己身邊。我則坐在他另一旁。
眾人一下子變得熱絡起來,李淑媛、秦貴嬪等立即起身對他敬酒,把我這個九州食客的老板忘得一幹二淨。
夏侯明則笑與我道:“愛妃今日氣色不錯。”
自從中秋之後,我對夏侯明可謂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覷他是“昏君”。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如此,我亦對他沒有什麽好感。
我這個人本來就是不懂情愛。夏侯明是皇帝,坐擁三宮六院,我更不可能對這種男人有一絲的喜歡。
聽他主動與我搭話,我隻規矩地低一低頭,答道:“嬪妾謝皇上關懷。”
他賜予我的,是刀鋒一般的“隆寵”。我隻盼著這樣的災禍會早日消褪,也就總是對他恭順而淡漠。自然我的淡漠是永遠不會有回報的,他並不以為意,隻又與我笑道:“九州食客主要經營什麽菜係?”
我一聽這話就來了精神,原來夏侯明是誠心來赴宴給我的酒樓添彩頭的。我忙熱絡地笑道:“九州就是天下各地都囊括,主營魯菜、粵菜、川菜、閩菜、湘菜這五大類,其中以粵菜最為出彩。三江刀王您聽說過嗎?咱們九州食客就請了這位大廚。九州食客物美價廉,店小二熱情周到,一樓隨意吃喝二樓有雅間,論酒的話燒刀子、杜康、女兒紅都是十年老地窖……”
我這麽劈裏啪啦說了一大通,最後才覺出不對勁來。唔,我介紹三江刀王這不是廢話麽,皇上的禦膳每日都是他插手的。
周圍的嬪妃們看我的神色都透出不屑來,身為嬪妃,竟然說得比店小二還溜,儷婕妤您是想出去跑堂麽?
隻有夏侯明聽著點頭,和我客套道:“聽你這麽說還真不錯!愛妃的生意定會越做越紅火!”
“謝謝您吉言……”我麵上的笑意更濃。
……
我們一直玩鬧到傍晚。
原本是不會玩到這麽晚的,但夏侯明來了且賴著不走,嬪妃們都不可能告辭。
直到大家都有些疲累,我才下了逐客令。
嬪妃們戀戀不舍地離去,夏侯明卻還不肯走。他朝外頭大袖一揮,召了王德近前道:“傳敬事房的管事……”
我不由地恐懼。
中秋之後,徐如姬自裁,這位曾經最得勢的絕色寵妃香消玉殞。眼下,宮內稱得上“隆寵”的,隻有我和嫻容華。前些日子,嫻容華的傷勢痊愈,漸漸地與我平分秋色。
旁的嬪妃都無法越過我們二人。蘭婕妤被徐妃所累,皇後趁勢打壓她;珍芳儀自從小產之後一直病弱,足不出戶也無法侍寢。她整日為了那個流產的孩子哭鬧,甚至在夏侯明麵前大鬧著說是皇後害了自己的孩子,昭純宮裏雞犬不寧。
夏侯明起初還去探望她,可是無論怎麽安撫她也哭鬧不休,最後夏侯明終於厭煩,再也不肯去了。到了這時候已經足足兩個月過去,珍芳儀再也不曾見一麵夏侯明,宮內紛紛傳言道其失寵。
這兩個月裏,夏侯明招幸我的次數越來越多,後宮也紛紛側目。我擔憂嬪妃們的嫉恨,夏侯明卻一意孤行地要捧高我,也不管我是否會摔得狠。
今日他又要宿在我這裏了。
唉。我雖知他不會因殘暴荒淫而處死我,但實際上……他對我的“隆寵”總是絲毫不減的。他仍是一個災禍。
然而,我麵上隻能做出歡欣異常的樣子,低頭道:“皇上隆恩。”
夏侯明在我的寢殿裏歇下了,我伺候著他梳洗,他懶洋洋地窩在榻上,拿著我床頭上的話本看。
我侍立在床榻前,將淨麵的帕子在銅盆裏浸濕,折得四四方方地雙手遞到他手邊。
他拿了帕子隨意抹在麵上,眼睛仍盯在我的話本上,興致盎然地笑道:“《連升三級》?這故事講得真好!你從哪兒買到這麽好的書?”
我躬身道:“是市井坊間的書齋裏淘到的,這個《連升三級》的故事本來是茶館裏一位說書先生的名作,頗受百姓喜歡,最後就印成了話本競相傳看。”我說著,神色越加恭敬:“這些東西隻是搏個有趣,內容低俗粗劣,入不得龍目。”
“朕覺得很不錯!”夏侯明笑著擺手道:“宮裏頭那些書籍都太無趣了,偏偏這樣的話本,乾清宮裏是絕不容許的。依朕看,這東西比聖賢書好得多!”
我不由地腹誹——他果然生性頑劣。
他看著話本子,一壁朝我散漫地招手道:“去拿一盤子果子來給朕吃。就要上次的芒果幹。”
我剛準備去拿,又頓住了,道:“芒果幹都送給二殿下了,嬪妾手頭上沒有。您看什錦糕餅怎麽樣?”
“行,那個也挺好。”
我去親手端了一盤糕餅來,他伸手抓了吃,不客氣地大聲咀嚼起來,嘴裏的渣渣一點一點地往我床上掉。
渣渣。
從他嘴裏掉出來的渣渣。
……
………………
唉。
果然他來我這兒就不會有好事情。
我很希望他能從我的瓊宮裏出去。我思量了片刻,便勸他道:“珍妹妹許久不曾見皇上,她小產過後身子越加病弱,嬪妾看著都可憐……”
我想著,珍芳儀好歹也是曾經隆寵的人,是夏侯明心尖上的女子。她受不住失子之痛整日哭鬧,這才惹得夏侯明不悅。不過……應該也不是情分全無吧。
然而夏侯明聽了我所言,卻是皺起眉頭,冷冷道:“葉氏不懂事,朕哪裏有閑心思理她!”
我不禁語塞。嗬,他果然鐵石心腸,葉桃衣再哭鬧,她也是懷了你子嗣的女人,你怎麽就這般絕情呢?
再想到昔日裏葉桃衣對他一往情深,我更是替她不值。這麽個沒心沒肺不是東西的男人,他到底哪點好啊?不就是扣著“皇上”二字麽。
我歎了口氣,又對夏侯明道:“皇上,連升三級裏頭,那個大宦官最後被滿門抄斬了。”
夏侯明:“恩。”
我:“張好古送他的那個罵人的對聯在他屋子裏掛了一年,他都沒看見。”
夏侯明:“恩。”
我:“大宦官倒台了之後,皇上本來以為張好古是其黨羽,要株連;不過有人拿出了那個對聯,說張好古是忠臣。於是皇上就把他又升任為一品大員。”
夏侯明:“恩。”
我:“……”
我終是無力將夏侯明請走。
夏侯明看完了話本,就吩咐我道:“安置吧。”
我無奈,隻好上前伺候了他寬衣。當然我在上榻之前,親手把原先的床罩扯下來了,在院子裏狠狠地抖了一頓,又換上新的床罩。
***
第二日我醒來時,天已大亮。
身旁的夏侯明早已離去。我心下一慌,忙爬起來問道:“什麽時辰了?”
並沒有宮女過來伺候我。我問出一句話之後,卻有一個人影走過來撩開我的床帳,淡淡道:“辰時三刻。朕剛下了早朝回來。”
我大驚:“皇上……”
我既驚異與他再次回到瓊宮來,又驚異此時鳳儀宮的晨省怕是已經散了。
我低聲喃喃道:“皇上怎不叫醒嬪妾……”
“朕看你睡得香,就想讓你多睡會兒。”
我不由惱怒,若不是他,我的宮女們早會叫醒我,我也不至於耽誤晨省。
他似看出我的惱怒,笑道:“無事,鳳儀宮那兒耽擱就耽擱吧。朕與你一同去長樂宮裏,你也可以順便給皇後請安。”
又是一聲雷劈,我震驚不已——
我想起來今日是十月十五號,皇後與皇帝會去長樂宮。可是……
這個夏侯明,竟然又要拉了我去。
他到底打得什麽主意啊,要不遺餘力地宣示他對我的隆寵麽?而且還要令太後越加厭惡我?
***
我無力違抗,不得不速速地拾掇了,與他同去長樂宮。
我有些慶幸的是,夏侯明並未承龍駕,隻是與我一同步行。若是乘攆的話,他勢必又會令我與他同輦。
一路上他一直抓著我的手。我們遇上了幾位方從鳳儀宮裏請安回來的嬪妃,李淑媛、周常在等人,一一見過禮後,我分明看到她們眼睛中難以掩飾的妒火。
偏偏夏侯明在這些女子麵前,還越加握緊我的手,不肯鬆開。
他對我的“寵”,從一開始就是愈演愈烈的,幾月前禁足時的所謂“失寵”還是因著他另有圖謀。
我們緩緩而行,從瓊宮往長樂宮的路有大半個時辰。走到一個轉角的時候,我聞見有女子的低語聲,我知道又遇見嬪妃了,而夏侯明則將我的左臂整個兒攬住。
我麵上一定笑得很僵硬。我們走上岔路的時候,便瞧見前頭有兩位嬪妃,一位乘輦,一位跟在其後步行。
這二人見到聖駕,忙下輦來請安。我定睛一瞧,位高的那位是昭純宮的主位陸昭容,其後的那位竟是許久不曾謀麵的珍芳儀。
令人驚愕的是,珍芳儀的一側麵頰上高高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