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敲打(2)
皇後娘娘是在太液池那兒安插了眼線……若要知曉那個畫舫上發生的事,一種辦法是將眼線混入禁軍中,不過這很難,因宮內禁軍是由夏侯明一手掌控,皇後要混夏侯明的人,這是不容易的。
另一種辦法是,收買附近劃船、除草、施肥等差事的雜役太監。我被罰頂盆子是在深夜裏,荷花池那兒又偏遠,能夠知曉一二的,隻能是那些夜裏做苦工的雜役宮人了。
不過是瞬間,這些念頭已經在我腦中一一閃過。我又驚又懼,我知道皇後此人不簡單,她定會在宮中安插眼線。然而我想著,她隻會在那些需要對付的嬪妃們宮中安插,而不會留意荷塘這樣不甚重要的地方。畢竟人的精力、實力都有限,她哪裏能麵麵俱到,將宮裏所有的縫隙都填滿……
念及此處,我已經十分恐懼了。在嬪妃宮內安插眼線還不夠,竟然連荷塘都不放過,皇後簡直要掌控一切。她今日對我說這句話,亦是對我的示威與打壓,她是在警告我,她輕易就能夠控製我,我千萬不要試圖忤逆她……
我抬頭,看著麵前這位溫婉嫻靜的皇後娘娘,心內不禁越發泛著寒氣——這種感覺,就像我應對皇太後一般!我一直以為,司徒太後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女人,但顯然,這宮裏頭還有許多人如她一般可怕。
我如今太過隆寵,皇後娘娘是有些擔憂,怕控製不住我。遂才這般地敲打我。而昨晚上……我覺著是皇後娘娘冤枉我了。夏侯明與我獨處了一整夜,呆在一個偏遠的小畫舫上,後來我睡過去還被夏侯明挪進船艙。皇後的人手不知船艙裏發生了什麽,就以為是夏侯明寵了我。
自然我第二日醒過來,衣衫規規整整,便知夏侯明是不屑於碰我的。但三更半夜地,一國之君為何要陪著嬪妃呆在湖麵上,且是一整個晚上?若說不是為著那事兒,誰信呢。也不怪我惹了皇後怒意。
都怪那夏侯明性子古怪,竟為了怕我受罰偷懶而在旁側監視。
這種事情越描越黑,我並不能解釋,隻好勉強地笑笑,低聲道:“謝皇後娘娘體諒。皇後娘娘體貼嬪妾,嬪妾自然會湧泉相報……”
旁側已經有宮女給我上了茶。皇後很滿意的我回答,溫婉一笑,緩緩地道:“這是加了紅糖的薑棗茶,婉儀喝了暖暖身子吧。”
嗬,皇後娘娘真是很能幹,還知道了我曾落水受涼。那樣一瞬間的動作都能盡收眼底……
不過她肯給我這盅薑茶,就是對我的滿意。
那樣血紅色的茶湯,我真的懷疑裏頭加了麝香、紅花等物。畢竟那個寒玉鐲子就是她的傑作。
但我不得不一飲而盡。
一盞茶用過,身側的宮女們已經悄聲退出,隻餘兩個大宮女袖音、芷容在皇後身側侍奉。我將茶盞隨手放於案幾上,讚道:“果然是好茶,餘香盈口。”
這茶是好茶沒錯,但根本不好喝!我討厭蔥薑蒜,加什麽薑汁啊!
唉,我從小就這樣,對吃食的口味和鄉下的村婦一般。旁人覺得好吃的東西,我都嫌不好。我覺得好吃的東西,別人都覺得俗。如今我進了宮,這種感覺更強烈,我總覺著眾妃都是知書達理、品位高貴的,隻有我是貪食大魚大肉的俗人……
皇後笑著招我坐近她的身側。我依言坐了,看殿內下人也被遣出去,知道她是要和我說要緊事。
皇後並不繞彎子,她皺了皺眉頭,淡淡歎氣道:“懿妃這宮權掌上之後,倒是越發膽大。”
皇後娘娘說話不疾不徐、溫和柔緩,但她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就是這麽鋒芒畢露、令人膽寒。我忙問道:“難道懿妃娘娘膽敢頂撞您?”
皇後搖一搖頭:“她那個人,人前總是笑吟吟的,從不做衝撞尊上的事。但背地裏,可就不知她安的什麽心。”皇後說著,眉目中透出冷冽:“今日早上,她提及端午事宜,當眾許諾道要給各宮各殿分發賞賜。一品夫人賞蜀錦一匹,淩錦二十匹,頭麵鳳釵三妝奩,另有各類擺設等。二品妃位賞淩錦二十匹,頭麵三妝奩;餘下的位分一一遞減,到最末的更衣位分還賞了淩錦三匹。另外的,每位又賞兩月月例……”
我聽著驚異:“怎地賞這麽多!”
“誰說不是!懿妃的意思,是要將端午大操大辦,自然要厚厚賞賜眾人。”皇後說著置氣,道:“這樣一說出來,眾人自是欣喜,可這般的賞賜卻遠遠超出慣例,若依了她,這一年下來,宮裏頭的開支不知要多出幾倍,本宮怎能由著她奢侈無道!”
我聽明白了。其實懿妃也並不曾打算真的賞這麽多,她隻是說出來,好叫皇後難做。這就好比過節的時候,說好了賞你兩塊糖,但最後卻拿回來一塊,就算最後給了你一塊糖你也不高興,覺得還欠著你一塊。
懿妃是要挑撥著,令皇後失去人心。
唉,這真是難辦啊。其實,若我們的皇帝是個明君,這一切都好辦——隻要皇後往皇上那兒一提,皇上就會當場不讚同,聖旨一下,大家不會敢埋怨皇上,問題就解決了。
但按照夏侯明的性子,他多半是懶得管,隨懿妃和皇後鬧去。
顯然,皇後娘娘也對夏侯明無奈至極。她是個女人,很多時候需要夫君支持和幫助,可夏侯明連自己那攤子政務都搞得一塌糊塗,根本懶得幫她。
攤上一個荒唐不靠譜的丈夫,我們整個後宮的女人都要跟著倒黴啊!我們真是嫁錯人了!
我沉吟片刻,低低地道:“懿妃娘娘是心大了……”
懿妃早晚都會與皇後不和。皇後早晚都不得不對付她。
“是否是她的心思,也未可知。”皇後對我搖頭,道:“懿妃可是與長樂宮那位走得近。”
我一愣,這才想起這一茬——這更可能是皇太後的意思!
按著大周朝的慣例,太後、太妃是先帝的人,隻需安享晚年,受小輩們的孝順,其餘的事不應該多插手。這個規矩亦是太祖定下的,道隻要皇帝弱冠親政,太後就不應在攝政,亦不應管束後宮,為的就是防止外戚幹政。
曆代的太後都守著這個規矩。長樂宮裏還特地造了佛堂,太後、太妃們潛心念佛。司徒太後亦是信佛,每月隻和嬪妃們見兩次麵,好似一副年老不理世事的樣子。但問題是,太後們表麵上禮佛,私底下又怎能真正安心下來呢?
司徒太後在朝堂上、後宮裏的手,就都伸得很長。夏侯明這個皇帝手上是沒有什麽權柄的,現下榮國府和安王府倒了,大周江山就幾乎成了司徒一族的囊中之物,夏侯明根本就是司徒氏的傀儡。若不是威北侯趙大人與右丞相徐大人一直與司徒氏互為政敵,司徒氏就真的要反了天,這位太後娘娘怕是也要成了無冕女皇呢。
外戚幹政,這個問題大周朝根本無法解決。
如今司徒家的嫡女進宮為妃,懿妃等也是倚仗著太後的。懿妃所做出來的事,就是太後的意思;懿妃要打壓皇後,就是太後在打壓皇後。
我低眉沉思,皇後微微看了我一眼,笑道:“罷,不提她。昨日的事本宮都知曉了,後宮裏頭,雖有那起子小人作祟,卻也有婉儀這樣明事理之人,本宮甚是欣慰。隻盼著婉儀能夠更加明事理才好……”
她說的是昨日我和芳娣之間的事。
但她最後一句,是要我更加明事理。
我心內漸漸有些慌亂——她這不僅是要我繼續為她做事。她前頭既然說了懿妃的事,那絕對不是廢話,她是要我來幫著她解決那件事!
果然,受人庇護就要為人做事,皇後這棵大樹不是好攀的。
我在申時一刻時離了鳳儀宮。皇上是要來這兒用膳的,我不能多留。
我出宮門之時,皇後娘娘在我背後用我能聽得見的聲音,與袖音道:“賞賜之事。嬪妃們對本宮有些不滿。這也無妨,本宮今兒就擬給眾妃晉位的旨意,再與皇上商議著,晉哪幾位的位分。趁著大節慶,姐妹們也合該晉位了……”
我心內一滯,而後欣喜起來。
恩,皇後娘娘要晉我的位分了。後宮之事,皇後的權柄是很大的,隻要她提出來的事情,皇帝多半不會駁斥——都是女人家的事,又不是朝堂。
我是很喜歡晉位的,就因為我盼著正三品的那個步攆。
到底是因著我昨日的功,皇後娘娘對我更加滿意,還給我這麽大的恩。
皇後也的確精明。既然無法賞賜太多的錢財,她便提議晉位,想必嬪妃們聽了也會喜歡的。不過我仍需要出一分力,把眾人對皇後的埋怨徹底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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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吩咐我的事情,我一直思量著,要想辦法。
這事兒不急,離端午還有二十多日呢。大節慶的時候,六宮的賞賜是在節慶當日頒旨,第二日送到各個宮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