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敲打(1)
夏侯明並沒有離去,他在這兒看著我跪。
後來小安子過來了,想是來尋他的。他吩咐小安子給拿一壺酒和一個瓷盆子過來。
就在我要跪不住的時候,小安子回來了,夏侯明好似良心發現一般赦了我起身,然後道:“別跪了,頂盆子吧。”
頂一晚上的盆子啊!上一次我在鳳儀宮裏頂了那麽久,回去後我的脖子就疼了很多天,頭都轉不過來。
這種懲罰本就很是難堪,又很是難受!
夏侯明就是這麽個魔王,百般鑽營著隻為了折磨我!我不得不拿了盆子頂上。
***
我這一整天伺候著夏侯明遊湖,又被他罰跪,已經累的渾身發疼了。就算不是跪著,我頂盆子也堅持不了多久。
夏侯明仍是不肯走,就坐在距我不遠處的船舷上,還命小安子拿了酒過來,一口一口地灌酒。
有他在,我再不敢偷懶耍心思,但我實在支撐不住,最後甚至站著就睡過去了。我睡眼朦朧,頭上的盆子砰地一聲就砸下來了。然後我被驚醒,看到一旁“監罰”的夏侯明那雙神色不善的眼睛,忙自覺地從湖裏又舀了一盆水,再次頂上。
“玉兒,今兒就給你提個醒。”夏侯明又灌了一口酒,定定地瞧我兩眼,道:“再敢學旁人,朕有的是法子懲治你。”
我又悔又恨,隻能咬牙認罪求饒。
“玉兒!”他的神色很煩悶,又喚我一聲,問道:“你就那麽想當影兒?”
我雖怕,心內更多則是怨憤。若不是因你殘暴昏庸,將我玩弄得生不如死,我怎會想出這種法子呢。
我不過是為了保命啊!不過是想令你對我稍稍憐憫一些……
夏侯明看我不答話,又冷哼一聲:“竟還費心費力地學貞妃……你就從沒想過,朕為何會賜予你‘儷’字的封號?”
“皇上……”我霎時愣住,不知他為何又說起封號……
“嬪妾知道,這都是皇上的恩典!”我趕緊跪了下來:“嬪妃封號是極大的榮耀,嬪妾得皇上愛重才能得封號,嬪妾定會對皇上忠心耿耿……”
“算了算了,你這蠢丫頭,朕說話你從來聽不懂……”他更甚煩悶,揮揮手令我閉嘴。
他說什麽?蠢丫頭?!
天啊,我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麽說過……我從小爹不疼娘不愛,麵容又不是絕色,幾乎就沒什麽可取之處了,唯一令我覺著安慰的就是我腦子好使……可竟有人說我蠢!
就算進了宮,無論是皇後還是芳娣,都覺著我是個伶俐的……方才芳娣還栽到我手上了呢,估計她定會認為我詭計多端……偏偏你夏侯明要這麽貶損我!哼,說我聽不懂你的話,誰叫你是那樣怪異的荒唐人呢?你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真不是按著正常邏輯來的,我怎麽聽得懂!
算了算了,與荒唐人計較做什麽……我不敢再說話,起身接著頂盆子。
***
第二日醒來時,我睜開眼睛便覺得刺目。
我翻身坐起時,隻見我身上搭了一件男子的茶色中衣。
這衣裳約莫是夏侯明的。我自己的衣衫原本是濕漉漉的,現在還未幹透,若是沒有衣裳蓋著,我肯定會得風寒。
昨兒到底怎麽了?我記得我第二次站著睡過去了,但並沒聽到盆子掉下來的聲音,之後就頭腦模糊,沉沉入睡了。
可是,夏侯明竟還要給我蓋衣裳?
難道是起了憐憫之心麽?真是古怪。
再想著昨兒晚上……
我實在是輸得徹底。
每一日花那麽多精力來學習一件事情,最後結果適得其反。
我隻能自嘲了。
這一招失敗之後,我又能怎麽做呢?我是無計可施了。
外頭果然大亮,看著太陽的方向,恐怕已經接近正午。我跪得太久,渾身散架一般地疲累,但不曾想我會睡到這種時候,而我亦不知昨日夏侯明是何時離開。
唉,我誤了皇後娘娘的請安!倒不擔心皇後的責怪,隻是擔憂旁的嬪妃們會覺著我如芳娣一般恃寵而驕了!
我不敢再耽擱,趕緊拿杆子撐船,找了一處無人的岸邊停下。我忍著腿痛,一瘸一拐地跑回瓊宮的時候,小連子一眾正心急如焚,見我回來才趕忙上前,驚問我到底去了哪裏。
夏侯明果然很不厚道,竟然沒遣人來知會下人們一聲,害得他們好找。我猶豫半晌,才道自己被皇上罰了,不僅罰跪,還罰在太液池邊上掃落葉。
小連子忙擔憂地問道“太液池岸邊遍植垂柳,小主可曾吸入柳絮……”
這兔崽子倒是機靈!我回頭瞪他一眼,他連忙閉嘴不敢再說。
我命憶芙給我燒水沐浴,又令迎蓉拿了藥膏過來,給我揉膝蓋。
我浸入浴桶中時,兩個膝蓋才稍稍緩和。還好,我跪的是木製甲板,而不是冰冷的石頭地麵,這雙腿也沒廢掉。
我看著兩個腫得如饅頭一般的膝蓋,心裏又怕又恨。夏侯明這次真的罰得狠了,他明知我腿上有病根,還故意如此,那兩個時辰我真是要死了一般。他最後還不解氣,還要罰我頂一晚上的盆子。
細細想來,他到底為何這般懲治我?若是為了芳娣的衣裳,這種懲罰過重;若為了青玉鐲子的事,又罰得太輕。
遂我思量著,這二者皆不是,一定是為了別的才罰我。不過我還有什麽別的錯處麽?
唉,我隻能再次將其歸類為“夏侯明腦子不正常,隨意施罰,也不管罰得合不合適……”
我處理好身上的傷痕,又急急地更衣梳妝,要去給皇後請安。我早上誤了,這時候必須補回來。
我在瓊宮裏拾掇的時候,順便問小連子道:“今兒早上,鳳儀宮裏可有什麽異樣?”
“沒什麽異樣,嬪妃們對皇後娘娘一貫恭敬,芳娣夫人仍舊是最後一個到。”小連子恭敬道。
我微微蹙眉,又問道:“那你可知眾妃們說了些什麽話,做了什麽事?”
小連子隻是個無品的太監,人脈有限,定然無法知曉詳細的東西。他苦思冥想之後,才竭力清晰地給我回話道:“皇後娘娘與懿妃娘娘商談了端午置辦的事宜。還有就是乾清宮那兒,皇上提了一句道傍晚要去鳳儀宮用晚膳。”
我這才頷首。恩,看這情形,我的擔憂是多餘的了——我擔心皇上看破皇後娘娘的計策,但眼下的皇後娘娘仍然受眾妃愛戴,大權在握,且夏侯明還會與她一同進膳,顯然她並不曾有事。
不過我又擔心——莫不是夏侯明想借著進膳的機會試探皇後?這一想,我便愈加害怕,呼道:“皇上為何起了念頭要與皇後一同進膳?”
本以為小連子不會知道,但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亥,這事兒自然是文貴人的功。皇上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文貴人的寢殿中。今兒下了早朝,皇上去了文貴人那裏,文貴人就說了一通,勸著皇上多多恩寵皇後……”小連子又壓低了聲色道:“文貴人嘴上的功夫的確厲害,又好逢迎!如今,宮內嬪妃們隱隱對她有微詞,蘭婕妤還私下裏嘲諷,十分不屑……”
唉,原來是這麽回事。倒叫我虛驚一場。
我很快拾掇好,又塞了兩塊豆糕墊肚子,匆匆地往鳳儀宮趕去了。
我一路上是被迎蓉和憶芙兩個架著走的,我那膝蓋上簡直被什麽咬住了一般,走一步痛一下。我不僅恨夏侯明的懲罰,亦恨我位分低微不得乘坐步攆,若我是正三品的貴嬪,此時就不必受苦了。
一路艱難,我終於挪到了鳳儀宮。
皇後娘娘正在午睡,我在偏廳等待,一個時辰之後才得到召見。
我一進殿就惶恐地跪下去,不顧膝蓋上的劇痛,告罪道:“嬪妾誤了晨省……”
立即有兩個宮女上前將我攙起,已經有內監拿來了繡墩給我坐。我並不敢坐下,卻聽皇後似笑非笑地道:“婉儀坐罷。你在太液池那兒受累了一晚上,誤了晨省本宮也不會責怪。”
一晚上……
那就不僅僅是指罰跪。
我聞言一驚,不曾想皇後竟知曉昨晚上的事?
我在畫舫上被夏侯明罰了一晚上,而夏侯明為了怕我偷懶,親自坐在一旁看著我……後來我站著睡著了,一覺到第二天的正午,發生了何事我自己都不知道,皇後卻是知道……
我今日從太液池走回瓊宮,我的宮人們並不知曉此事,旁的嬪妃宮裏也沒有一絲傳聞,可見這事兒並沒傳出去。
芳娣夫人和珍嬪隻知道我最後被罰跪,卻不知道皇上又親自過來一趟,又罰我頂盆子,還一整夜地坐在畫舫上監罰。
那是半夜裏的事情,各個宮門已經落鑰,不會有人敢到外麵去走動。所以就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皇後知道了,而且當麵告訴我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