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梁思敏
“這是?“李思敏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眼淚?自己居然還會流淚?多少年了,已經多少年了,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哭過了,自從發現自己的眼淚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父親依然對自己冰冷,後媽則會因為她的眼淚更狠地教訓自己之後,她就學會了無論什麽情況下都不能哭,哭改變不了任何狀況,隻會讓自己的狀況變得更糟。久而久之,李思敏甚至忘了該怎麽去哭,怎麽才會哭。
但此時充滿回憶的布偶就在她懷裏,聞著媽媽身上的氣味,聽到了母親的噩耗她發現她已經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淚腺了,她發現原來自己居然還會流淚,那苦澀的東西,還會從自己的的眼睛裏流出來。
“媽媽“
李思敏的眼淚已經完全止不住了。一滴一滴不聽話地往下掉,一滴一滴地再也無法控製,仿佛是在宣泄著對現實的不滿,以及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然後一點一點地把她的思緒帶回那本來被她遺忘的溫暖生活。
每一滴眼淚都是一個回憶的篇章,有的是在回憶那個人的音容笑貌,有的則是在回憶著暗無天日的地牢生活,回憶如暴風雨一般襲來,一發不可收拾。無論李思敏再怎麽倔強,再怎麽強忍都無補於事。一絲絲塵封的記憶開始喚醒她被封印在內心深處的自我。
那是很早之前就被李思敏舍棄掉的東西,那些年在李家所受的辱,所受的傷,所感覺的痛,每一次的痛苦都在告訴她,她不能有自我,隻有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封印在內心最深處,才能承受那一次次的折磨。或許沒有人知道,五歲前的李思敏是最怕痛的,一點小傷都能讓她哭很久的那種。
然而這麽多年的虐待讓聰明的她學會了催眠自己,自己必須學會接受疼痛,甚至享受疼痛,她必須把這些傷害她的都轉換成快樂的源泉,這樣才能在一次次酷刑中熬過來。最後她完全封閉了自己感受,封閉了自己的想法,學會了聽話,學會了以父親話為最基本準則,學會了做一個奴隸,才讓自己不至於在這種日子裏崩潰。
這是她花了十年才學會的東西,是她賴以生存的武器,也是她最引以為傲的防禦,然而這本來鋼鐵般的自我防禦,現在卻在龍傲天麵前,在一個小布偶以及一則十年前的消息影響下,全變成沙築的劣質品,一碰就碎,被自己積累多年的眼淚摧枯拉朽地衝垮。
感受到自己的防禦正在消散,李思敏開始惶恐,開始驚醒,這防禦是她的根基,保護著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害怕任何東西觸碰到它。如果這一層防禦消失了,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這個讓人絕望的世界,這是不存在溫暖與愛的世界,讓她該如何自處?她應該怎麽麵對這一切?她就算是死,也不想讓這堤壩毀掉。
她不能再任由這沙築的堤壩再碎下去,在恐懼的威脅下,她終於再一次成功召喚起了自己的防禦,再一次在這沙築的堤壩上再堆上幾個沙包,防止這一切再繼續蔓延。驚慌失措的她把玩偶扔了在地上,仿佛隻要扔掉玩偶就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此時李思敏的情緒明顯仍處於極度不穩定的狀態,從心理學角度上龍傲天不知道該不該再刺激她,但他必須做呀,畢竟他不可能現在放開李思敏,拿走布偶鳴金收兵,然後約戰明天吧?
“為什麽要扔掉它?”龍傲天問道,然後對於龍傲天的話李思敏卻是選擇不回答,再次回到一開始的沉默。
“為什麽不接受它?為什麽不敢直麵最真實的自己,我以為你應該很懷念的,懷念那個還會哭還會笑的自己,懷念那個塵封多年的靈魂,還有那個愛你的母親,這些不才是你最珍貴的東西麽?黃思敏。”龍傲天特地用她以前的名字稱呼她。然後再一次把布偶撿了起來放了在李思敏麵前。
龍傲天叫出了黃思敏三個字,好像真的觸碰到了李思敏心中的某些東西,她聽到這三個字,連身體都顫抖了一下,已經十年了,十年沒有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了,此刻聽到了,卻像被針紮了一下一樣,原本的她不應該這麽脆弱的,不可能也不可以這麽脆弱的,現在的自己全身都是破綻。
所以她不想回答龍傲天任何的問題,不想再聽龍傲天半句廢話,她隻想一個在待在這裏,靜靜地恢複,然而會魔音灌耳的龍傲天卻完全不給她這個機會。
“為什麽不選擇接受它,不選擇以前那單純美好的生活,那不是應該比你現在的生活好千百倍嗎?難道你就不想改變現狀?難道你就不想回到再跟媽媽一起生活嗎?”龍傲天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大聲說道。
“因為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不可能成真,我沒想到黑塔居然這麽厲害,連它都能仿造出來。但這個玩偶就算做得再怎麽像,卻永遠不可能是我小時候的那個,就好像小時候那生活早就回不去了,而我也不是小時候的我了。而且母親不也去已經世了嗎?抱著這些回憶,我又能得到什麽?“李思敏的話差不多是吼著說出來的。
“自欺欺人,若果你真的不想回到過去,真的能放棄掉這些回憶,那你天天抱著布偶做什麽?事實上你不也是在給一個本不存在的念想,給自己一個希望嗎?你不也在日複一日地抗爭著這種生活,你想逃不是嗎? “龍傲天反駁李思敏道。
“現在機會就在你麵前,李家人早在進行這一項任務的時候就已經搬到北方去了,他們不管你的生死,但同時也放開了對你的枷鎖。你現在隻要把你知道的情報告訴我,我就有可能幫你擺脫這種困境,從地獄解脫出來,然後擁抱新的生活。“龍傲天繼續道
“怎麽回去?現在就隻剩我一個人了。還能怎麽回去?我過了這麽久那樣的生活,如果現在都推翻的話,那麽請問一下我的前半生,我之前所做的事情有什麽意義?“李思敏吼道。龍傲天現在做的是在否定她李思敏這個人,否定她的前半生,她前半生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如果現在告訴她活錯了,讓她背叛自己的前半生,那麽她這個人還有什麽意義嗎?
“怎麽沒意義,你前半生是用來讓你活著的,隻要你的後半生活得精彩,踏出自己的路,那麽你的前半生就很有意義。你整個人生應該在今天重新開始,你不能再做那個唯父命是從的李思敏了,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應該為自己而活,也應該為她而活。”龍傲天說道。聽到龍傲天說為她而活,李思敏有些茫然。
“你其實可以不用一個人。玩偶的確不是你小時候的那個,然而卻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龍傲天淡淡地說道,然後望了一下後方,打了一個響指,一個早已淚眼朦朧的身影出現了在李思敏的麵前。此人正是梁萍,剛剛龍傲天跟李思敏的對話,梁萍全都聽到了,此刻她早已泣不成聲,從他們的對話,她聽得出自己的女兒到底在李家糟了多少罪,作為一名父母最糟心的就是聽到自己兒女過得不好。
此時終於見到了卻更讓她心寒,因為她看到了闊別多年的女兒沒有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反而因為饑餓、營養不良、壓力,變成了又矮又黑還皮包骨的小個子,梁萍更加忍不住眼睛裏的淚水了。
“你敢不敢讓你的下半生為自己,因她變得更加精彩”看到人出來,龍傲天繼續說道。
“思敏。”梁萍用哽咽的聲音叫著李思敏的名字。看著自己的女兒,一個命途多舛的女孩,從六歲開始她就再也沒有感受到父母之愛有的隻有虐待與利用。作為一個母親她覺得就像有好多把刀子,不停地在自己的心上來回地拉鋸著。
而此時的李思敏看著麵前的這個人一時間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好吧其實現在她腦海裏想的東西十分毀氣氛,她現在大腦裏最大的疑問是,阿姨,你誰呀?我怎麽看你有些眼熟?你哪裏來的呀?怎麽聲音聽著也有些耳熟。不怪李思敏認不出來,畢竟,這些年李思敏遭罪,梁萍又何嚐不是呢?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讓她早已麵目全非。
隻是當她聞到了那跟玩偶如出一轍的味道,她就開始不淡定了,她認真地觀察著梁萍的五官,她整個人輪廓,雖然已經已經變化很大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還是能從梁萍身上看出了那個人的影子,甚至她已經確定了,是她,真的是她。
“這怎麽可能。”李思敏此時再也壓製不了自己的心情叫了出來,這怎麽可能,無論從自己的印象,還是從龍傲天的故事裏,現在這個人都不應該再出現才對,但麵前的這一位她到底……她到底是誰?為什麽明明跟記憶中的痕跡這麽多不一樣,卻又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切。
“思敏,你認不得我了嗎?”梁萍有些失望地問道。
“是母親嗎?這怎麽可能,但剛剛龍傲天他,他不是說你已經去世了嗎?”李思敏哽咽著驚訝地道。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母親隻能在記憶中尋找了,沒想到居然還能出現在她的麵前。
“那天黃俊傑派人去截殺我,那場截殺的確是挺天衣無縫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離開他之後我有過一次奇遇,當時跟著一個探險隊闖過一個洞窟,在裏麵找到了一張瞬身符,也就是憑著那張瞬身符,我在他的圍殺中不可思議地逃了出來,最後我拚著重傷跳下海裏逃走了。”
“然而那場截殺我終究傷得太嚴重了,根本無法痊愈,一身修為也隨之沒了。沒有了修為之後的我不敢出現在臨淄,更不敢出現在黃俊傑夫婦麵前。那時候我沒錢沒能力,失去了所有依靠,連生活都難以為繼,我做過仆人,丫鬟,洗衣工,為了活下去,我什麽都肯做,可能是上天憐憫吧,兩年前一次機緣巧合之下,我有幸幫了一個學院的主任,他見我可憐,就給我安排了工作,從此我就在學院的新手百貨店裏麵工作,一直到了現在。”梁萍有些自嘲地道,曾經她也是一個天之驕女,是一個很多人豔羨的修煉者,而此時,卻弄得如斯狼狽,連一身修為都不服存在,她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吧。
再看看自己女兒,如果不是自己如此沒用,又何至於今時今日,女兒也弄得如斯田地,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作為母親的,這個時候她隻恨自己不能替女兒受過,隻恨那個男人怎麽有如此狠毒的心腸。
其實梁萍一直想著在學院積累自己的人脈,聘請高手殺回去,幫她自己奪回女兒,然而一個沒有修為、青春已逝的新手區百貨店阿姨,又能認識到什麽人?賺得到什麽錢?所以事情一直沒什麽進展,一直到昨天看到了新聞。
“媽媽”確認了身份後,李思敏再也忍不住了,雖然隔著欄杆但她還是向自己的母親張開了雙手,而梁萍見此,不可置信地一步一步走了上前。這一個擁抱遲了十年,這一份溫暖、這一份愛足足遲了十年,但終於卻還是抱在了一起。那個接她走的承諾,母親最終並未食言,隻是遲到罷了。
看到眼前這一幕,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龍傲天確實眼睛有點泛酸。說好的黑牢一塵不染呢?怎麽突然風沙如此之大?
看著李思敏與梁萍相擁哭泣,龍傲天就知道這李思敏總算是被搞定了,接下來應該是人家母女的時間,他不應該再在這裏打擾別人母女重逢,所以龍傲天自動自覺退到了外邊去。
當然這裏的空間在龍傲天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讓黑塔那邊開了法陣嚴密監控,絕對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甚至龍傲天覺得,這裏的監視如此發達,他跟李思敏那段表演很可能被某個姓宋的混蛋用上帝視覺一點不漏地看完了,一想到那個姓宋的,龍傲天就有一種想要打人的衝動。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龍傲天再走到了李思敏牢房附近,此時的李思敏和梁萍已經坐了下來,隔著欄杆互相依偎著說著悄悄話。龍傲天看到李思敏的那雙眼睛,那雙原本空洞無神的眼睛正慢慢恢複著她本來應有的光彩,龍傲天是第一次覺得,原來李思敏那深紅色的眼睛還能如此靈動活潑。
走到李思敏母女的身邊,龍傲天咳嗽了一聲說道“咳……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母女團聚。”李思敏母女皆停下來了,看著龍傲天,好吧,他果然還是打擾了,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了,她們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哎~~~雖然我覺得我現在說話好不懂氣氛,但是,你們得知道時間緊迫呀,我們不是進來隨便聊兩句,讓李思敏重新做人,從此洗得白白淨淨就行的”龍傲天有些無奈地說道。
“現在的重點是,李思敏犯的罪,真的特麽重了點,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你們母女或許從此就隻能清明重陽對著牆壁上的畫見一見了。當然如果你們會招魂、入夢這些個傳統文化的話當我沒說。但如果你們想在正常情況下重新在一起,過上傳說中的幸福快樂的生活的話,那還得大家還得再努力點才行,這你們明白嗎?”龍傲天覺得他們肯定是都忘了今天的重點了。
“我知道你們要的是什麽,你們想要的是一些帝國方麵的情報,對吧?但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我知道的真的並不多。”說道這裏李思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龍傲天,龍傲天卻是點了點頭
“多多少少說點唄,接觸了學院的間諜這麽久,在李家這麽久,總不可能一點收獲都沒有。”
“這還真的沒有,在學院裏我隻能跟我上司聯係,至於他,人都被你們抓了,至於另一方麵,你們應該知道我在李家是什麽情況的,在李家有關機密的東西我都沒資格接觸。不過我想你們能查一查愧都利家,特別是總督利元艾。“李思敏淡淡的說道,這話說調調讓龍傲天聽得忒舒服,你看,這才是跟正常人溝通的調調,這才像個正常人,正常人賽高。雖然不指望李思敏能吐出些什麽有用的東西,但有東西出來還是好……咦,不對,等等,她好像說了什麽很了不得的東西呀。
“槐都嗎?我記得那個城市是在南聯邊界線上的,而且跟帝國也就差了差了中間一個緩衝森林?對吧?”龍傲天十分驚訝地看著李思敏,這絕對是高等級情報,一個常年活動在邊界線的間諜,而且是總督,真要發生起事來,難以想象呀。
“恩,是的就是他們,李小玉大概在一年前曾經密會過一個黑衣人商量遷往帝國的事,那一位黑衣人就是利元艾的心腹,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是在地下室密會的,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天她跟黃俊傑的小女兒李舒捷因為心情不好,突然看我不順眼,把我關進了地下室,所以他們的話,我就都聽到了。”李思敏說著,想起那天的情況,她也覺得實屬僥幸。如果那天讓李小玉發現自己也在地下室恐怕她早就死了,為了這事李思敏足足提心吊膽了半年。另外有一件事她爹也不知道的,就是李小玉跟黑衣人在地下室可不止聊聊天這麽簡單,黃俊傑的頭上頂著的是一片大草原。
龍傲天想了想還真是報應,李家的人完全不給李思敏人權,連小女兒都隨意打罵責罰李思敏,然後報應就來了。龍傲天決定待會拜托一下宋文青,在拔掉利元艾的時候幫忙‘不小心’透露一下這是從李思敏身上得的情報,如果成事了那就好玩了,這麽重要的一枚棋子毀在了李家的人手裏,李家在帝國的日子恐怕會很不好過。
“嗯,你招的供,我會如實往黑塔那邊匯報的,而且我也也會幫你求情,放心你絕對能活下來“龍傲天說道,雖然這一件事的決定權終歸在宋文青手上,但如果此時此刻龍傲天還猜不出宋文青想要什麽,那麽他就真的是腦袋有問題了。
雖然是生死關頭,但此刻的李思敏,心境出乎意料的平靜,她知道剩下的事已經輪不到她做主了,但她已經找回了自己的靈魂,找回了母親,能在死之前找回自己對她來說已經非常不錯,最起碼近十年來,剛剛那半小時就她最幸福的時光。所以現在的她別無所求。
“謝謝你,對了。從今天開始,請不要叫我李思敏,從現在起我姓梁,叫梁思敏。“梁思敏笑著說道,雖然前前後後一共改了三個姓氏,但這是她最滿意的一個。而且從今往後,她是絕不再換了。龍傲天看著梁思敏滿足的笑容,突然他發現梁思敏笑容已經不再滲人了,反而像一幅美麗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