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群英會(八)
男子並未有多餘動作,僅僅是向前邁著步子,卻帶來一種久曆沉澱的壓迫感。
千華門弟子不用言語,都極為默契地傾了身子,以示對來人的尊敬。
男子卻對此視若無睹,徑直上了天壇,覓了一處陽光甚好的地方坐下。
沒有人敢上前同他講話,他也未見言語的意思,隻獨坐於桌案之前自斟自飲。
可九歌炩卻是個意外。
她握著一把折扇,負手朝他走去,“這位兄台,你怎麽獨自坐在此處啊?”
男子卻當她不存在一般,未見絲毫變化。
“喂!你聽不見麽?”她將折扇別在腰間,歪著腦袋打量他一番。
男子緩緩抬了眼,冷冷地一瞥,又恢複了原狀。
“能聽見啊!”她蹲下身注視著他起起落落的酒樽,撇了撇嘴,“你這樣不會覺得悶麽?”
男子終於停下了動作,將酒樽擱在案上,毫無語調道:“不悶。”
“哦。”九歌炩縮了縮脖子,又不甘地追問道:“你是哪一州的人,如何稱呼?”
男子的瞳孔不可覺地顫了一瞬,道:“寧州,由隹。”言罷又拾起酒樽,斟滿。
九歌炩雙眸一亮,激動地用折扇敲擊桌案道:“你是那位萬年獨身的由宮主,我聽兄長們常常提起你,今日終於見到活的了!”
“咳!”由隹不慎噎住,手一抖,酒也灑了大半。
劉法沐默默扶了額,果然是九歌氏。
九歌炩見狀忙掏出帕子給他擦酒,“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不是也嚇到你了?”邊擦還邊解釋道,“我們夷州一向民風開放,我沒料到你們其餘八州的人膽子都這麽小!”
由隹尷尬地僵坐著,動手又怕傷到她,不動手她又上手個沒完,隻好開口道:“姑……姑娘,不必……如此麻煩的。”
“你發現了?”九歌炩抬頭看他,又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還需再改進一下……”
言語間,由隹已經揮手消了酒印。
九歌炩仔細瞅了瞅,感歎道:“不愧是由宮主!兄……前輩,我是夷州小公主九歌炩,寧夷二州相隔不遠,改日我到你府上做客,你可莫要把我忘了!”
由隹隻想盡快打發她走,點頭道:“一定恭候!”
此時道上又來了兩隊人,一隊是秦州朝廷派來的龐氏父子三人,帶了不少的府兵;一隊是鳴沙幫的現任幫主單昭,帶了幾個脖掛金餅的油膩大漢,與他黑瘦的身形對比格外鮮明。
兩隊人在道上偶遇,客氣地打了招呼,便各自落了座。
再下來便是黎州大將軍楊危一行,肅穆地上了天台,又向場上的眾了做了問候,整齊地坐在一側。
外麵頓時一片死寂,便知是千華門的宿敵——南沽城來了。
弟子們皆垂了眼、繃了臉,泥塑一般地立於大道兩側,千華帶更是紋絲不動。
而為首的宇文全卻是頗為得意地眯起眼、勾起唇角,招招搖搖地經他們而過。
墨藍衣袍的一行便如同一滴不腐不滅的的千年之墨,淌過千華門弟子這張宣紙之上,所過之處,無不受染!
即便除了宇文全以外,其餘人皆以黑布蒙了半張臉,可那些露出來的眼睛,無不散發著濃冽的敵意。
一行人大大方方地在無極峰底落了座,又毫不避諱地將佩劍擱在橫案上。
可謂是明目張膽地與眾門派作對了。
故而眾人很快便發覺了異處,南沽城一向不收女流之輩,可宇文全身側那個瘦小嬌俏的身影是怎麽回事?
即便蒙了麵巾,可眉眼間那股嫵媚氣息卻是遮不住的。
很快便有人忍不住挑頭。隻見楊危起身笑道:“宇文兄弟,大業未成,怎麽就論及兒女情長了呢?”
二人曾在戰場上見過麵,亦敵亦友,相互仇恨也相互欽佩,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宇文全一笑,舉起酒杯道:“幾年不見,楊兄的嘴是愈發地毒了啊!這女子不過是我在路上撿到的難民,何足掛齒?來,幹一杯!”
二人對飲狂酌一番,卻仍是沒將眾人的注意從那名女子身上移走。
看她的神態與舉止,絕不似單純可憐的逃難之人。
眾人正沉浸於對女子身份的思索中,便突地被一個尖澀的身音打斷了思緒,“九州的諸位貴客好,我乃朔州州主完顏氏,單名一個虛字!”
場下一片寂靜……
過了一陣才開始有人應和著緩解尷尬局麵,“好!好!”
“幸會!幸會!”
“朔州主,恭喜!恭喜啊!”
完顏虛麵皮卻厚實得很,客氣地挨個做了回應。即便著一身灰色的麻布大袍,卻也沒有灰溜溜的樣子。
甩了把花白的頭發,自信地坐在了龐氏的旁邊,還不時地搭著話。
如今眾大家中,隻剩天市道人還未入場了。
眼看著午初將近,驕陽已經快要正正地懸在人們頭頂,溫度也有了回升。
隻見遠方的大道處,千華門弟子盡皆跪了身,齊身道:“恭迎門主!”
“排場還挺大!”
“人家是東道主,自然要講點體麵!”
“這九州第一大仙門,果真像那麽點樣子!”
“敵弄玄虛罷了。”
隻見那天市道人走得比女子還要端莊,曹酉跟在他身後替他擺弄著長長的衣擺,他便持著一副大雅的架子,目不斜視地入了場。
那天蠶絲所製的錦袍在月光下更加熠熠生輝,烏發之上似鍍了一層金光,金晶長簪的光芒耀若無極之端。
再看那桃花唇粉嫩誘人,那天柱唇莊嚴穩重,那淨池眼一塵不染,果真像個神話中九天之上的上神。
隻他見微微一笑,道:“歡迎諸位蒞臨我秦州無極峰!”
容覆閉了眼,以尚存的意誌逼迫自己再一次打坐調息。
她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
倘若堅持,便還有一次希望;不堅持,那麽連成功的可能都不會有了。
因為她與章勺、交天樞、聞人襲這些在教中聲望頗高的人都相熟,先前又參加過無影隊,故而甚得眾人關注。
倘她武功出色便罷,偏偏她於玄氣運用上似是毫無天賦,明麵上雖是鮮有人提,可暗地裏對她的議論卻不在少數。
她又豈會不知?即便她反複告誡自己不要在意他人的言論,可倒底還是個孩子,又如何能做到充耳不聞。
她心底壓抑,卻又要強,白日裏不敢表現、不懂傾訴,隻好將這股情緒積攢到夜裏。
一遍遍反複練習,一遍遍崩潰落淚,又一遍遍抹掉淚水重新振作。
今夜是她從地下城回來的第二十日,是她半夜奮起的第十七日,依舊以失敗告了終。
不過,她相信天道酬勤,也相信自己總有成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