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聽雨人(上)
遠鄉臥聽門前雨,國仇何話此生途。
那女子罷手斟酌一番,方道:“好,若你能醫好我的容貌,並帶他來見我,我便承諾保他們無虞。”
宇文周低聲問容覆:“你可有把握?”
“回生丹乃起死回生的神藥,應該不會有差錯。”
“若有差錯,我護你。”宇文周看向天嵐閣閣主,“一言為定,十日之內,我定帶師父來見閣主。”
“那小公子便安心去,我會好好招待你的朋友的。”女子一笑。
她果然不肯輕信於人,倒正好順了他的意。一來他不會暴露身份,二來天嵐閣主與聽雨先生定是有一番誤會,若能就此化了,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那便有勞了。”宇文周一笑。
女子手中掐了一訣,夜空之中便凝起一顆明月光華的掌中珠,她用右手將其捧起,一個飛身便躍上了月下殿的脊中。
紫帛輕攏,靈珠遙顫,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忽而珠光四散,雲影為之一搖,搖入了猙獰的容貌。
女子落入庭院,容覆依諾給她服了回生丹。
未幾,便見得淡金色的光暈環著女子層層圍住,隨即那張揚的白發化為柔順的烏絲,如瀑般鋪了一地,她麵上的華須深壑也逐漸消淡,代之的是凝脂般的肌膚與精致的容貌。
三人皆是一驚。
“這世上竟有如此靈藥!”宇文周一歎。
容覆道:“我也不料竟會這般奇妙,此乃天樞師兄贈予我的救命之藥,現今能用它救得千萬人性命,也是值當。”
女子睜開眼眸,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在湖中照了一番,束起一襲青絲。
她難得柔柔一笑,“多謝小公子,三位今夜便在我天嵐閣休息吧。”
一夜過去,天嵐閣突然熱鬧不少,未城想來亦如是。
容覆起身為宇文周送行,從寫霜殿到畫芳亭,見到了不少嬉戲玩耍的孩童與一旁陪伴的母親。
秋千上坐了一個三四歲的幼童,無憂無慮地笑著,他的母親站在他身後輕輕推著,眼中充滿慈愛。陽光之下,青草之上,歡笑之聲直直蕩進容覆的心裏。
她像那個孩子那般大時,母親也曾這麽推過她一次,那也是她最快樂的一日。
她作出了第一首詩《鳴沙月》,先生對此大為讚賞,她便獲得了一次玩秋千的機會。
鳴沙郡的陽光比未城要烈得多,卻不至於刺目,同涼涼的漠風一道撫來,反倒多了幾分滋潤。
母親的手掌綿綿軟軟,又帶著幾分溫熱,使她仿佛入了夢去。
宇文周見她頓住,便攬了她的頭按在自己胸膛之上,叫她不再去看。
“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家人。你要記住,你不是孤單一人。”
容覆一時差點繃不住眼淚,長吸一口氣道:“你路上小心。”
“嗯,這天嵐閣主本性不壞,必要時可以請她幫忙尋你那朋友下落。未名酒樓那邊我會著人通知,到時你們與他們會合便是。”
……
容覆與章勺尋遍天嵐閣未果,便請了閣主幫忙尋找,可依舊不見夜羌的蹤跡。
天嵐閣中的歲月頗為安寧,章勺很快便和這裏的孩子們打成了一片,還樂嗬嗬地擔起了打雜的工作。
容覆看了這些場景實在窩心,便隨著天嵐閣閣主到滄海殿裏看書,與她也漸漸熟絡起來。
天嵐閣閣主在那日探魂之時便知曉她為女子,終年愁苦無處訴,這回便一道全道予了她。
原來她的母親是前朝公主,名喚姬子符,父親是天嵐閣上一任閣主,名喚藍挽蕭。她是前朝的青雲郡主,名曰藍芊芊。
而周玄口中的那位聽雨先生本名江邢,是前朝戶部侍郎江拓之子。
那時候,他是她前院的一個小侍衛,卻整日捧著一本書,頭也不知抬一下。每每經過院門,她都會將目光在這個與眾不同的小侍衛身上多停留幾分,以至愈發不可收拾。
她貪玩跑到北郊騎馬,馬兒突然發狂將她甩下,是他奔去接住了她,還因此折了自己的腿。
自那時起,她便決心要不顧身份地下嫁給這個小侍衛。可當她再去尋時,他卻消失了。
一個月,兩個月……她再見他時,是在皇舅的壽宴上。
她這才知道,他叫江邢,不是什麽小侍衛,而是當朝戶部侍郎之子。
她欣喜若狂,跑去和他打招呼,可他卻裝作不識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她依舊不肯罷休,堂堂郡主整日跑去人家府前攔路。世人皆覺荒唐,她卻毫不知羞。
直到他升了官品,向聖上建議送郡主到黎州和親。
和親的前一日,他終於約她至畫芳亭見麵,信上說要為她送別,她卻賭氣沒有去,錯過了與他相見的最後一麵。
她方一至黎州,便聽聞朝中局勢驟變,朱氏奪權,皇族姬氏與前朝舊貴皆被趕盡殺絕,江邢自然也在其列。
她這才知曉其中緣由,中途逃婚,雖然回到了秦州,卻被黎州的巫師下了蠱,容貌盡毀。
她戴著鬥笠與麵紗四處打聽,見了她的人卻仍是拔腿就跑,鮮有幾個膽子大的沒有跑,告訴她的卻都是江邢已死的消息。
她尋他屍首不著,便偷習了藏在郡主府地下的宮中禁術——偃術,塑了一個與他模樣一般的偃人,藏在天嵐閣中。
為維持他的形態與自身容貌,便走上了吸人魂魄的不歸路。
“我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唯一不悔的便是,我愛上了前院的那個小侍衛。”
……
宇文周禦劍回了南沽城,向父親匯報了此番行動所獲,領了賞,便匆匆趕去洗墨府。
他在聽雨園前喚了許久,才將這個怪脾氣先生叫了出來。
來人一襲月色寬袍,銀絲紋繡的榆葉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那人緊了緊略顯滄桑的臉,似怒道:“周兒,你怎麽越大越沒有規矩了?”
宇文周恬臉一笑,“先生,徒兒知曉您在夜雨之時方肯出園,可這事急從權,徒兒也隻好失禮了。”
聽雨先生瞥他一見,無奈歎息,“什麽事?”
宇文周挑眉,輕聲道:“先生,徒兒碰見您老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