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嵐閣(四)
假作真時真亦假，虛作實時實亦虛。
“或許……”容覆看向他，月輝斜映了他半麵冷峻骨影，直滲得她天靈一寒，又將那半句話連同目光一道縮了回去。
宇文周頗為疑惑地將眉頭挑起，“或許什麽？”
她垂眸一笑，“原想著許是因為她心中不忍才會如此，但細想又覺得甚是荒唐。”
他勾起唇角看她，“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會瞎想。”
她卻一揚眉，“若說這瞎想，我對你的身份倒頗為好奇。開口便是五百人，卻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啊？”
扶風教與南沽城向來勢不兩立，即便容覆不會排斥，章勺卻也是信不得的，他自是不好將真實身份告訴他們。
豐城位於南沽城以東，那處有一個世代經商的周氏家族，實也是南沽城的勢力。為行事方便，他常化為周家小公子身份，這次他便繼續以周玄的身份做掩。
宇文周負手笑道：“吾乃豐城富商周家的小少爺，不知容兄弟可曾聽過？”
她確聽父親提起過，豐城周氏乃豐城第一大家族，世代經商，人丁興盛，在豐城的威望極高。五百人於其而言，自是不在話下。
她聞言揚首看他道：“我看你半點沒有商家子弟的模樣，倒像是個江湖門派的弟子呢！”
“我是府中的小少爺，經營商道這種麻煩是自是輪不到我，閑來無事，便找個師父學學武功嘍。”
容覆一挑眉，“那麽大的家業誰會不稀罕，我看你是扮豬吃老虎，蓄勢待發吧！章兄弟，你說是麽？”
聊著聊著怎麽突然扯到他了？章勺在一旁默默聽了半天愣是沒聽出個所以然，嘿嘿一笑應和道：“是是是。”
宇文周嗤笑，“我說你這扶風教大弟子當得也太窩囊了吧，怎麽被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牽著鼻子跑？”
小子？容覆氣得臉都青了，一腳踩在他的足上。
章勺卻笑嗬嗬道：“我是個粗人，你們說的什麽豬啊老虎的我不懂，但容兄弟是我最要好的兄弟，自然他說什麽便是什麽。”
那點力道對宇文周來說就像抓癢一樣，他卻是有意調笑，後退一步拱手道：“容兄弟果然厲害，我與章兄弟二位小弟都對您是甘拜下風啊！”
“就你貧！”她一蹙眉，無恥之徒不理也罷。
……
天嵐閣是一番寂寥的光景，涼薄的月輝擦過月下殿的青瓦屋脊灑在庭院當中，點點滴滴落到片片枯葉上。
大榆樹下立了一對璧人，正仰著頭觀賞天嵐閣的月色。
“阿邢，你看我們日日在此欣賞月色，像不像那種白首到老的恩愛夫妻？”女子問道。
男子應道：“嗯，隻要芊芊喜歡，怎樣都好。”
女子垂首澀澀一笑，看向男子，顫抖著去摸他的臉，“你不應該對我這麽溫柔……”轉而又看著空中的月，“按照你的性格，此刻大概會罵我‘矯情’吧。”
男子低頭，“我又錯了。”
女子抽回手，低頭落淚，“不，你不要如此，這本就非你之錯。”
男子踟躕許久，方道：“我知我即便有了他的模樣也扮不出他的神態，可你難道就不能嚐試著……接受我麽？”
“你！”女子受驚似地彈開，“你隻是一棵榆木，怎能……”
“鐵樹尚能開花，我為何不能？”男子歎息一聲，“你既造了我，便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女子久久方開口，“罷了，你想怎樣便怎樣吧，總歸他是回不來了。”
男子也未見計較，攬了她靠在自己肩上。
宇文周三人正巧潛了進來，揞見二人相擁的一幕。
那女子他是識得的，正是以幻術易容後的天嵐閣閣主。可轉睛一看她身旁的男子，愣是把他驚得險些從圍牆上掉下來。
聽雨先生！自小教他文韜謀略的教書先生！可先生自打入了南沽城便從未出過他的洗墨府，又怎會出現在此處？
容覆急忙拉他一把，又以目光將他批了個徹底，卻還是讓天嵐閣主察覺到了動靜。
她一個掌風飛來，宇文周便幹脆拉著他們一起落到院中，正麵相擊。
他借此仔細端詳男子神態，終教他找出了破綻。
抬腳即是一石徑穿男子頭顱而過。
她一驚，也顧不上與宇文周相抗，立馬回身去扶他。
可他本就是一棵被強賦了魂魄的榆木，被這樣一擊，立時魂飛魄散、化為枯木。
“阿邢……阿邢！”
她所愛之人、鍾愛她之人，她皆留不住。
立時幻術盡滅，白發滔天、獸相突顯，“你找死！”
容覆與章勺皆是一驚，不自覺躲到了宇文周身後。
章勺：“居然有比我長得還醜的人。”
容覆：“喂，沒你這麽抹黑自己的啊！”
宇文周卻是一臉鎮靜，挑眉笑道：“閣主當真是用情至深，隻不過你擅自做了個和我師父一般模樣的偃人，可曾問過他老人家的意見？”
女子周身氣焰一顫，頓時弱了大半，“你說什麽？”
他負手而笑，“我說……方才那個偃人，和我師父長得一模一樣。”
“他還活著？”女子恢複了正常模樣，眼中點點淚光與那份不可置信竟教人生出幾分憐憫。
“自然活著！你可想見他？”宇文周挑眉，“那不如我們談個條件吧，你將所吸魂魄盡數歸還於百姓，我便帶他來見你。”
“這……”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臉，眉頭一緊，“不，我才不要見他！”
他擅於窺探人心，她那點心思怎能瞞得過他，“你操控偃術不就是為了他麽，怎麽，你怕他見了你這樣子，厭惡於你？”
女子顯然被人戳中了要害，怒道：“休要胡說！”
“倘若我們醫好了你的容貌，你是不是就肯了？”容覆突然站出來。
“你出來做什麽？回去！”宇文周斥道。
她卻繼續道：“我這裏有一顆回生丹，對萬物皆有再造之效，想來醫你這容貌也不是什麽難事。”
“我憑什麽信你！”
“你武功如此高強，若是這回生丹無用，你再將那些魂魄收回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