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 再返臨安
望川台上,秦文絡思緒越飄越遠,飄到了他思念的趙青沐那裡。
他回想那日斷橋之上自己臨死前說出的那番話,那些擅自做出的決心。
他嘴角出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確實有些意氣用事。
每次出來韓昭雲定會囑咐自己帶上赤蠶丸,以防各種不測。他清楚母親報仇心切,仍視兒子的命如珍寶的心情。
母親如此重視自己,可他自己卻輕易濫用自己的命,把解藥給了一個不相干的人。
可是,她又怎算不相干的人……
可若說相干,他們之間又有何聯繫?
那日,他報著必死的決心,不光險些把秦家血仇和趙岩冥身上的血布等一切待尋真相帶入地下,還險些辜負了母親悉心栽培,最終只為救一個人。如今,被救的那個人卻一走了之,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留下,還不讓他去找自己。
他好奇自己捨棄一切換來了什麼。
……
北墓派地下煉藥室
墨綠苔蘚爬滿的一條濕潤發霉石路,兩旁是長滿各種藥草樹木,布滿嶙峋岩石的陡山。
這條路輾轉通向地下一座暗城,這座暗城便是北墓派的樞密所在。
北墓所有的珍貴奇葯都藏在這裡,秦家祖上遺留下來的赤蠶為避開外人耳目,也養在這裡。
沿著這條苔蘚路一直往前,馬上就會深入到一片墓地之中。
那是一座廢棄已久,到處爬著地蔓苔蘚,立著幾座孤墳的一片墓地。
不說這裡地處深山老林,少有人至。就算有誤闖進來的人,來到這片墳地,入眼皆是濕暗陰晦,過不了多久也會因為身心不適而馬上離去。所以北墓派把關鍵地設在這裡十分安全。
秦文絡來到墓地中央,逗留片刻,於心里慰問一下最先葬在這裡的英靈,然後才去開密道入口那暗門。
他雖不信鬼邪,但總因北墓佔據這裡心懷愧疚。
暗門設在一面苔蘚牆壁之中。
他伸出手,輕推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門便緩緩打開。
走進漆黑暗道,不一會兒,他到了一間寬大明亮石室中。
石室中間,一個烏髮白皙,相貌端莊的中年婦人正在石榻上打坐。
這便是洛逸伏。當年拯救韓昭雲母子的人。
「你回來了,見過你母親沒有?」
婦人雙眼微啟,打量一眼秦文絡。
「見過了。」
秦文絡頷首,行了個禮道。
「你這次出去,確實收穫不小,聽說還收貨了美人心。」
說到這裡,婦人嘴角泛起一絲嘲笑。
「洛姨,我那是……」
「不必解釋了,你娘早說過了。我知道你的為人,不到萬不得已,你是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的。」
「洛姨果然懂我,我不能讓那個人死,是有我的苦衷的。」
「她是藍門趙岩冥的後人,她活著,如果有一天事情水落石出,她說出的話才最有信服力,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洛姨。」
「你可知道你這樣做跟你報仇毫無關係,你這樣做更像是為魔宗餘孽開脫!」
洛逸伏突然睜開了眼睛,銳利的光直指秦文絡。
「洛姨,我知道白月英固然可恨,可是我不想把無辜的人牽連進去。」
「無辜?魔宗的人無辜?你這句話對得起武陵山一戰死去的中原正派人士,對得起你爹么?魔宗的人犯下殺孽,罪惡滔天,你居然說他們無辜!哈哈哈……」
洛逸伏從石塌上起來,冷冷地笑著。
秦文絡對洛逸伏的過往知道的甚少,韓昭雲也不讓他打聽。他只知她與魔宗不共戴天,卻不知具體緣何結下深仇。
而她一直與母親相依為伴,互相扶持著度過最苦最孤獨的日子,所以她對於他們母子有著很大恩惠,他從來不敢頂撞。
此刻,他只有把心裡的話壓下,安靜聽她說。
「血布上的毒,我會幫你查清,但是你不要忘了你該做的事。」
洛逸伏留下這句話,悠悠地走進了一道門內。
秦文絡原地站了許久,思考了很多東西。他知道那種深深紮根於內心的恨,是不會因為他的一兩句話便能消散的。
他該做的事,無非就是提著白月英以及墨一等人的人頭來見她。
可是,沒弄清真相之前,他怎麼下得去手。
現在,他心中清晰地知道,他接下來該去查探魔宗那些人是否真的已經死了。
如果都死了,雖有些冤枉,但也最好不過。他不用被良心譴責,直接從他們的屍體上割下頭顱提走即可。若他們沒死,他便要繼續查這件事的真相。
洛逸伏答應他去查血布就一定會幫他查清,這下他總算放心。
告別母親,秦文絡再次踏上了東去的旅途。
這次,他先去了趟臨安。
魔穴之亂以後,這件事很快便被傳開,橫山寨魔宗藏匿的巢穴也馬上被天下人知曉。
一時間,臨安城裡眾說紛紜,議論的都是十一月初七那日發生的事。
路過一家喧鬧酒館的時候,秦文絡還是依照以前打聽消息的習慣走了進去。
酒館里越是喧鬧,聚集的人越多,就說明又有人在透露消息。
一腳剛邁進門去,已經有粗獷聲音壓過叮噹碗筷和吆喝議論聲傳入耳中。
「我們兄弟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闖個魔宗有什麼難的?那天我們兄弟五個從魔宗入口一路殺進去,一直痛快殺到焦黎殿前,魔宗那些廢物攔我們不住,於是派出了楚忘來對付我們,那楚忘,去年……」
他剛說到去年,下句想說去年就與他交過手,聽到了身邊同伴的一聲咳嗽,便馬上改口。
「那楚忘,早就聽說是個厲害角色,十分難對付,那天一見卻也不怎麼樣。手裡那本金書看著微風,實際上不過是擺設,我們兄弟足足和他周旋了一炷香時間,打得不分上下,後來若不是他退到了焦黎殿裡面機關遍布的暗道里,我們兄弟早把他拿下了。」
秦文絡一抬頭,便從人群中看到了那個口噴唾沫,牛吹得滿天飛的蒼松門弟子。
秦文絡不覺眯起眼睛笑了。
那日,他們兄弟五個明明被楚忘教訓得十分狼狽,現在居然敢把自己美化成英雄高手,臉皮之厚,嘖嘖!
秦文絡找了個角落坐下,招呼小二來幾個小菜伴酒,準備繼續往下聽。
「這麼說,幾位兄台不光膽魄超出常人,功力更是了得,來來,在下敬幾位一杯。能遇上幾位,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一個束髮年輕男子恭敬地舉起酒杯,仰頭將杯里的酒一飲而下。
「幾位看著不像本地人,不知幾位仁兄來此地有何貴幹。」
一旁有人問道。
「我們兄弟幾個奉家師之命,受藍門韓堂主之邀,共同商議攻打魔宗的事。」
其中一個綠衣服替代回答。
這人相對於剛才那個明顯沉穩得多,說話都是厚重冰冷的。
「這麼說,十一月初七那天,沒能將魔宗斬草除根?」
「聽人說,那天突然殺進來個西域的什麼三花教,殘忍至極,他們剛一出現,便悄悄施了一種無色無味的無花毒,聽說當時在場的人無一倖免都中了那種毒。那天之後,雖然眾人給魔宗的人造成重創,但是也折損了中原很多人。僥倖逃出來的沒一個能活過一個時辰,而魔宗的人不知是否已經死絕。那三花教的人前後施了兩種毒,估計魔宗的人是凶多吉少了。」
說這話的人在角落,聲音傳過來時已跟渺茫,待眾人把目光投過去想要尋找此人時,只能見一扇半開搖晃的窗子,人早已不知去向。
「別聽他胡說,那日進入焦黎殿裡面根本沒有幾個人,確實有人施了毒,不過不是外人,而是魔宗的人。他們本就不想讓前去殺他們的人活著出去。」
又有綠衣人憤憤地說。
「前幾天有人去了橫山寨一次,聽說那裡現在嚴防死守,要想進去比之前難了不知多少倍。猜的不錯的話,那魔頭墨一和他的爪牙們還活得好好的。哎!可憐了那些被他們害死的英雄豪傑……」
「可惡!魔頭一日不除,中原一日便不得安寧。」
……
秦文絡自始至終坐在角落,安靜地品著酒菜,不發一言。
果然如他預想:現在所有的矛頭依舊指向魔宗,他們沒做過的事也都扣在了他們頭上。這明顯是有人故意引火燒他們的身,栽贓嫁禍。
要弄清真相已是不易,想要替他們開脫,簡直要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