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忘川台
一眨眼,又已過了十幾日。
這十幾日來,趙青沐與這個男人起居都在一間石屋子裡。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和秦文絡在一起的日子。
同樣都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同樣都是不得已為之,心無雜念。不同的則是身邊的人以及當前的情況。
人家都說未出閣的女兒不該怎麼怎麼樣,不該與男子住在一個屋檐下,不該有密切接觸等等。
她笑了。
如果一開始就被這些世俗的繁文縟節束縛住,那她現在豈不是要尋死覓活的以證自己的清白之心?
這些破規矩放在生死大恨上能算得了什麼?
現在還有什麼比報家仇宗恨更重要的?
這日,連綿的細雨裹挾著冬日的絲絲寒冷降了一整天,她披件玄墨拿給她的青襖站在洞口處,神思遊離許久。
……
一晃,趙青沐已然失蹤了十幾天。那邊的秦文絡大病初癒,馬不停蹄趕回北墓派。
北墓派位於巴州附近,與梁城比鄰。
二十多年前,秦治帶著梁城吹簫人的名號響亮武林時,北墓派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只因韓昭雲還沒有加入它,沒有帶給它實質性的作用。
秦治一死,韓昭雲心灰意冷,之後便帶著未出世的兒子銷聲匿跡。
那時,她剛被好姐妹洛逸伏點通,遠離讓她傷心的故地,找個新的地方生活。
剛進入北墓派的時候,韓昭雲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悶悶不樂的,甚至險些影響到腹中胎兒。幸虧一直致力研究藥草的洛逸伏一面給她開導鼓勵一面給她對症下藥,這才保證了吹簫人血脈的傳承。這也是後來韓昭雲離開梁城,幽居北墓,一心協助洛逸伏發展北墓的原因。
一面是為了報恩,固守北墓,另一面也是為了自己的未來。此刻,她早已和北墓派融為一體,成為其根深蒂固的一份子了。
站在北墓派墓靈宮最高處忘川台上,秦文絡看著眼前這片山水相映,草藥遍地的故土,心中感覺很踏實,很愜意。
他自幼在這裡長大,熟悉這裡每一寸地方。而不遠處,隔了幾座山的梁城,他卻分外陌生。
他的記憶中,韓昭雲沒有去到過那裡,反而那裡的祖父偶爾造訪,帶著一些他根本不熟悉的親戚。
再之後,他開始苦修秦治留下來的吹簫絕技,整天練弄那把他爹拿過的紫金蕭。
從他成年開始,他便應母親之願開始在江湖歷練闖蕩,逐漸為探查魔宗做準備。
終年在外面漂泊的年月,讓他早已習慣了外面的風吹雨打,餐風露宿,也讓他沉澱出一顆處事不驚,四海為家的心。
此刻,他回來了,站在這忘川台上,心中少了一種久別之後的激動。
突然,身後出現了腳步聲,他耳朵動了動馬上轉身。
「娘,你怎麼來了,這裡風大。」
他轉過身,就迎上了韓昭雲滄桑又看空一切的目光。
歲月何曾饒過可憐人?
韓昭雲沒有多少皺紋白嫩的面龐上一直是一種凄涼的表情,見到兒子回來也沒能給她帶來多少驚喜。
台頂風一過,她花白髮絲幾縷隨之飄舞。
「這次出去可有什麼收穫,打聽到什麼么?」
她語氣冰冷問道。
「娘,這次出去卻實大有收穫,但是,說這件事之前,我想再跟您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還是那件事?」
看來此前她們已經進行過一場談話,貌似母子之間談得不是很愉快。
韓昭雲語氣僵硬,眉間積起一片陰霾。
她不喜歡她委以重任的兒子,秦家後人,還沒報殺父家仇,先談起兒女私情來。談情說愛也就罷了,居然談得命都不要了。
「我說過了,這段時間沒人來過,更別提向我討赤蠶丸救你的人!紋絡,你還沒說你為什麼把救命的赤蠶丸給了別人,我想知道原因。」
「娘,我……」
他結巴了一下,眼珠幾轉,明顯是在想借口。
「我也是迫不得已,那個人很重要,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你就能替她去死?」
韓昭雲音調上揚,心裡的火早燒上了三丈高。
她不允許自己的兒子輕易把命浪費在別的地方。命只有一條,是秦治唯一的後代,更是她賜予的,尤為珍貴。
「娘,她是藍門趙岩冥唯一的一個女兒,她爹慘死,她娘生死未卜,兇手還沒找出。而且這件事跟魔宗有很大關係,他爹身上還有線索,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能看著她死。」
說著,秦文絡掏出了身上攜帶的從趙岩冥身上扯下來的一塊帶血的布。
「這是什麼?」
「這是從趙岩冥屍體上扯下來的,沾染他血液的布料。我懷疑他爹的死是有人栽贓嫁禍。」
「栽贓嫁禍?不可能,她爹的死就是魔宗的人一手造成的,證據確鑿,毋庸置疑。我北墓派雖足不出門,隱居巴州,但也是有眼線的,外面發生什麼我都知道。」
「魔宗的人,只知道殺人,喪盡天良,惡事做盡,就算我們殺不了他們,總有一天他們也會遭到報應,尤其是那個白月英……」
說到白月英三個字的時候,韓昭雲臉上已經不能僅用憤怒來形容了,她的雙眼裡露出滿滿的殺氣。
秦文絡知道此時不是替魔宗辯解的好時機,只好把心裡想說的話暫時壓下。
韓昭雲對魔宗的恨,遠不止是殺幾條人命就能抵消得了的。當初中原號召各派與魔宗會戰,抱的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決心,可見中原武林對魔宗的恨。
在親人慘死,妻離子散,家庭破碎的殘酷現實前,這些人早被仇恨和血性蒙蔽了雙眼,任何可以證明魔宗無辜的證據也就變得微不足道。
大家需要的是把壞人剷除殆盡,以解心頭恨,很少有幾人還記得要先弄清真相。
韓昭雲的恨,就和多數被害死親人的人一樣,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通的。
「娘!」
秦文絡輕輕喊了一聲,走上前去握住了韓昭雲的手。
韓昭雲頓時眼光溫和多了。
漫長時光最後支撐她挺過來的,除了未報的仇,就是秦治唯一的血脈了。
「您先別激動,我慢慢給您說。我這次出去先去的臨安。聽到趙岩冥的死訊第二天我就趕過去暗中調查,後來我順利混進藍門,目睹了趙岩冥的屍體,打聽到一些內幕。從趙岩冥身上的傷來看,他像是傷在熔炎掌下,然後被自己的青花劍刺死的。」
「那之後,我混進了魔宗,恰巧趕上十一月初七墨一回宗祭奠墨染天。那一天,很多江湖上有名的門派都去了,殺戮十分慘烈,死傷嚴重。也是在那一天,我見識到了真正的熔炎掌。孩兒記得真切,趙岩冥身上的傷雖然和熔炎傷很像,但是親眼目睹墨一熔炎掌的威力后,我才發現,二者大有不同。
我打探過,真正的熔炎掌是一種把內力匯聚於手掌,配合墨染天獨門心法,將匯聚的內力變成一股強烈如同烈火的氣流,從手心裡散發出來,打入敵人體內,燃灼后造成極大殺傷力的。所被熔炎掌擊中,內臟一定都是破碎不堪,有焦跡,且很難復原痊癒的。而趙岩冥屍體明顯是被強力震碎的,根本沒有發現細微的焦痕。」
「孩兒總覺得,趙岩冥的死並不簡單,他那麼強悍,不可能輕易就被別人打傷,變為被動,最後被被人拿自己的劍刺死。我刻意取了他沾血的衣服,想驗證他有沒有被暗算中毒。」
一席話讓韓昭雲明白了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此時再恨魔宗,一旦有了證據,也不敢輕易妄下定論。
哪些人最該死,她還是有分寸的。剛剛那番話,實在是她氣急之下說出的。她較之洛逸伏,算是比較開明的,因為她還講理。
如果真到對魔宗劍拔弩的那一天,能聽進他們的話,聽聽對方的理,聽過之後再決定是否下手,做到這點的恐怕只有韓昭雲了。
「我讓你出去查魔宗這一戰後都死絕沒有,你查這些有什麼用?」
「娘,這只是一部分,我還有要說的。」
「那天,不光中原去了很多門派,西域也去了很多門派。其中有個三花教,十分可疑。聽墨一說,三花教的人意欲擴張地盤,入主中原。所以,我懷疑是他們從中做鬼,栽贓嫁禍,挑撥中原和魔宗的關係。」
「只憑魔頭一面之詞,你也信?」
「不,我也還不敢信,所以拿著東西回來讓您定奪。」
韓昭雲嘆了口氣,轉過身面向眼前連綿群山,入眼一片渺茫。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去查清這塊血布是否含有奇毒。憐人穀穀主公孫閑都查不出的毒到底是什麼樣的毒?我還真是好奇。」
她道。
「還有,這次,三花教的人出手陰險,不光用了無花毒,還用暗器設計陷害墨一,那墨一身中劇毒,又受了重創,估計這次必然難逃一死。白月英和魔宗剩下的人當時都在場,都中了那無色無味的無花毒,沒有赤蠶丸,他們也活不了多久。」
這對於韓昭雲來說可是個好消息,果然她聽到這裡,眉眼間立刻現出喜色。
「哼!那是哦他們罪有應得。紋絡,我還是不放心,我要你找到那送桑人的腦袋帶回來給我,只有我親自看過我才會相信。」
「孩兒知道了。」
秦文絡應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