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床榻旁邊木案上燈火燃的正旺，盈盈燭光將屋裏照的敞亮。
“這裏是？”姚梨撐起身子坐起來，抬目四處打量著，房間裏的擺設瞧著很眼生。
“阿梨，你醒了？”恍惚一下，頎長的身影從門口進來，熟悉的男音灌入姚梨耳中。是玉旻之。
“你怎麽在這兒？”姚梨直直愣了下，飛快在頭腦裏搜尋起來。
想了許久，總算想起來。自那日與太子爭執後，她便沒有回行宮，而是住在用來隔離瘟疫病人的宅子裏。
此番發生在晉南地區的瘟疫來勢洶洶，人死了一片又一片，即便是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心有餘悸。所以，根本沒有多少大夫願意照顧瘟疫病人，就連宮裏的太醫，也隻是在行宮裏研製藥物。
自然而然，人手捉襟見肘。也就姚梨不怕死，偏生要留下來幫忙。
可不，把自己累的昏了過去。
“敢問靖王殿下，此處是何處？”揉了揉自己發疼的額頭，姚梨撇開落在玉旻之身上的目光，略帶疲憊的問。
玉旻之順手遞過來一碗燕窩粥，才是開口：“此處乃是我剛剛置下的別院，行宮你是回不去了。瘟疫不是能夠逞能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的事情，你別跟著去添亂。”
“我……”努了努唇，姚梨很是不服，也養足了氣，卻還不了嘴。
看著她吃癟的模樣，玉旻之在唇角扯開淺淺的笑痕，滿眼寵溺。
“先喝粥吧，這些日子你忙上忙下的，累著了。就算你想助人為樂，也先得顧好自個兒不是。”
自知玉旻之言之有理，但姚梨在他跟前，還是說不出的別扭。將他手裏的燕窩粥接過來，姚梨自顧喝著，岔開話題，“眼下，瘟疫的事情可有進展？”
玉旻之目光柔和的攏著她，又給她削了個蘋果，道：“瘟疫的事情並沒有進展，不過旁的事情，倒是有些眉目。”
“比如呢？”姚梨被玉旻之的話撩撥的來了興趣，手中動作驟然停下來，抬頭看著他。
他仍舊笑著，削薄的唇輕輕抿了抿，“比如，你娘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們，我找到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姚梨當即就怔住，好一會子才緩過來，僵住的麵容宛如破了冰的湖麵，撐開笑意。
玉旻之含笑點了點頭，“我何時騙過你。”
正說著，又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門口進來，直直來到姚梨跟前，“大妹。”
“大哥！”姚梨臉上的笑意化做狂喜，放下手中的碗筷上前就握住傅雲出的手，千言萬語梗在喉嚨間，隻好吐出沉沉的兩個字。
傅雲出也如她一般激動，將她的手緊緊合在手心，微微顫抖著，“大妹，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大哥，你們怎麽樣，還有娘跟弟弟妹妹們，他們可還好？”姚梨拉著傅雲出坐下，急忙問起家裏的其他人。
傅雲出順勢坐下來，看著她的麵容，攏上黯色。
姚梨宛如懸在半空的心瞬間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捏緊，空落落的，目不轉睛的盯著傅雲出，看著他的一翕一合的開啟。
他說：“弟弟妹妹他們都沒事，隻是翠吟，翠吟她不在了。地動來的忽然，為了救娘，翠吟被倒下來的房簷壓住。等到村裏人去救，已經晚了。”
“翠吟！”姚梨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腦海中劃拉過跟翠吟相處的一幕幕，淚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翠吟，她才十幾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阿梨，天災人禍，誰也預料不到。你千萬得緊著自己的身子，可別太過傷心了。”傅雲出的眼眶也紅，卻是強忍著，寬慰姚梨。
姚梨豈能不懂他，抬袖抹去臉上的淚痕，又問：“那翠吟的後事，可有辦好了。還有其他人呢，顧掌櫃跟李大伯他們，可還好？”
“阿梨你放心，翠吟的後事我都安排妥當了。至於其他人，都還好。李大伯受了些皮外傷，不過沒傷著性命。顧掌櫃在縣上，倒也沒受什麽傷，就是染上了瘟疫。”提起顧掌櫃，傅雲出的聲音越到尾端，越低了下去。
“顧掌櫃也染了瘟疫，那為何我在濟善堂沒見著他？”姚梨本就沒緩下的臉色又拉起來，眸底一盤焦急。
“那是因為？”傅雲出欲言又止，轉眸看向旁邊的玉旻之。
玉旻之站了過來，接過傅雲出的話，“是我命人將他們接過來了，都安置在西北角的廂房裏。還有，娘她。”
“娘？”忽然間，姚梨明白了傅雲出的欲言又止，還有玉旻之的吞吞吐吐。
“你們告訴我，是不是娘出了什麽事情，你們告訴我。”
“娘沒事，娘隻是有些發燒。靖王殿下已經找了最好的大夫過來看了，娘一定會沒事的。”眼看著姚梨要掙紮下地，傅雲出跟玉旻之忙穩住她。
姚梨卻是半個字也不會信他們，她凝著眸，定定望著玉旻之與傅雲出二人，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們說實話，娘是不是也染上瘟疫了？”
許是姚梨的目光太過嚴厲，傅雲出編的天衣無縫的謊言哽在心頭，怎麽也吐不出來。僵持半晌，他終於敗下陣來，訕訕的點了點頭，“嗯。”
餘音落盡後，傅雲出像是想起什麽，慌忙抬起頭看著姚梨，道：“不過阿梨你放心，娘的情況不是很嚴重。也有可能是因為，受了風寒才發燒的。眼下，太醫還沒確定呢。”
“大哥，你從來都不是會說謊的人。”姚梨落在傅雲出身上的目光又沉了些，她的聲音，越陰沉的壓在人心頭。
傅雲出再也受不住，“噗通”跪下來，跪在姚梨跟前，“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娘還有弟弟妹妹們。為什麽他們都病了，隻有我好好的。為什麽，為什麽。”
“大哥！”傅雲出的失態似一柄利刃，狠狠紮入姚梨心裏。她輕輕顫了顫，掀開被子下了床。
“走，帶我看看他們。”
“你不能去，你自己都這樣了，你……”生怕姚梨跑出去，玉旻之擋過來，攔在她跟前。
姚梨冷不丁一甩袖，甩開了玉旻之，聲音陡然拔高幾分，“玉旻之，我娘染了瘟疫，我的弟弟妹妹們也染了瘟疫。我不能去，我為什麽不能去？”
“阿梨，你冷靜點！”玉旻之在姚梨的吼聲下輕輕蹙了蹙眉，踱步過去將她擁到懷裏，單手輕拍著她的背心，柔聲寬勸道：“如今夜深了，他們都歇下了，你過去反而不好。”
傅雲出也緩過來，與玉旻之一道勸著姚梨，“是呀是呀，你身子也不好，先歇著，明日再說吧。”
姚梨總算被勸下來，沒再堅持，躺回床上。
玉旻之朝著傅雲出使了使眼色，傅雲出會意，先退了出去。玉旻之卻一直守在姚梨床榻邊，半步也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