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濁世群像（10）

  往利合緩步踏入中堂正門。由野利府帶出的兩個家臣武士一位立在府邸外，一位守在主宅門前。


  ??“終於來了。”手執念珠的男人快步上前將往利氏身後的堂門合上，“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吧？”


  ??“敬之兄，你這信上所言，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還沒得到消息？”眉眼和善的男人撥弄著手中玉珠，招呼身旁的人坐下，“宥州和石洲已經對上了，不日戰事將開。”


  ??“啊？如此麽？那將如何？”


  ??“一旦開戰，立場已定，漲餉便再無用處。”李敬之輕聲說道，“故而三日後下撥的那批歲幣，將是最後一筆。暮紅運往宥州，向來走水路，市舶司正好方便暗中抽成。往利老弟，我們就要沒得賺了啊！”


  ??“沒得賺就不賺。敬之兄，你撈得夠多了。下半輩子，也早就不用愁了吧。”


  ??“老弟說笑了，我這一大家子每日吃穿用度，哪個不費暮紅？”男人輕聲笑道，“倒是往利老弟你，還要和野利家死守著那黑水城麽？說起來，野利氏也早該回這都城裏落戶紮根了，怎麽還一直安於那偏僻之地。”


  ??“人一老了，都更念舊。”往利先生低聲緩言，“還有，敬之兄有所不知，西都之戰後，黑水城已不似往昔清冷。許多人都想看看，那以一城顛覆一國的偏僻之地是什麽模樣。城池因戰而興。”


  ??“所以說啊，我押對寶了啊。”李敬之臉上掛笑，“往利老弟，以後，你可要再多幫幫兄弟我呀。”


  ??“敬之兄為起事出了近兩成的戰資軍費，恩德寬厚。幫是自然要幫的。”


  ??“那好，財路其實可以慢慢尋。當務之急，”手執念珠的男人由衣料內層掏出一隻細頸瓷瓶，“你幫我，幹掉野利闔穀。”


  ??“你說什麽？！”往利合倒抽了一口冷氣，“李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講啊！”


  ??“我沒和你說笑，把這東西放在他菜飯裏，人將緩慢地衰竭，最後的死態會類似於病亡。以後三七變成四六，就算對半分也不是不可能。”


  ??“李大人，你於我等有恩不假，但——”往利合強壓忐忑，“就為報這恩情，你要吃歲幣這塊肥肉，我仗著野利家在朝中的聲望幫你疏通關係。如此你還不放心，拉我下水，與我三七分成。當然，在下也是愛財之人。可是，咱們就隻是謀財便好，萬萬不能害命啊！西都之戰能夠取勝，一大半要靠老——靠野利家主啊！”


  ??“實不相瞞，往利老弟，我這幾天常常夜裏驚醒。”李敬之咬著牙，長舒了一口氣，“聽了你細講起西都之戰的經過，野利老兒這心計手段，著實讓人有些心慌呀。戰事一起，我怕——不能讓他歸朝！絕對不能！”男人攥緊拳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日後他清查起咱二人的事，你能鬥得過麽？”


  ??“李大人，你知道為何此事一直都沒追查到你我頭上？”往利合握住手邊茶盞，“做人做事，分寸二字最為重要。正如一人有十萬枚暮紅，你隻拿走一枚，那人多半不會在意，也沒有閑心為這細微之財與之耗下去；你拿走一百枚，或許也是小事；但倘若你取了千枚萬枚，小事便會變成大事。所謂‘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掌分寸，留餘地，賺了錢才有命去消受。敬之兄，你這已經不止是取暮紅了。在下勸您一句，事不可做得太過。”


  ??“我也是沒法子啊，咱們做得嚴密，就不會有人查到。往利老弟莫要憂心。”


  ??“李大人，盡早收手，此事尚有轉圜餘地。”往利合的語氣近乎懇求，“您幫我賺了那麽多，在下決計不會害你！收手！收手吧！”


  ??“往利合，你以為我在與你商量？”男人的眼中透出一股凶狠，“你下了水，身上就洗不幹淨了，幹還是不幹？！”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你我除掉野利闔穀，再將其風光大葬，為其死因編出個人們願意相信的由頭，往利家便可收歸人心。不幹，此事敗露，任誰都難逃！”


  ??廳堂中，頓時陷入長久的寂靜……


  ??究竟是該佩服，還是該害怕你？往利合望向眼前的人，這等事，講起來竟像閑話家常一般，“與虎謀皮終將葬身虎口”，猛然間此一句在心頭翻飛湧動——選好了，選好邊了——他端起手邊茶盞，飲茶，忽然間嗆了水，三長一短的咳聲在堂內回蕩——


  ??這看似不經意的聲音落入中堂門前那位武士家臣的耳朵裏，家臣側過身，用拇指在腰畔劍柄鑲嵌著的玉石上輕扣三下——


  ??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被府邸門前的另一位武士家臣看在眼裏，他重複了前一位家臣的動作——


  ??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又被牆根旁的一位行乞之人看見，行乞之人起身，緩步走入西南方的深巷中——


  ??巷子盡頭，坐落著，禦史中丞的府邸。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