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濁世群像（8）

  “自從歲幣下撥，半月內，宥州添了數萬之眾。計數為兵者，石洲叛軍，人數已不足兩萬。”費聽花麻與野利闔穀相對而坐，“這是最早的消息。前日，又有探馬從兩州之地歸來。”


  ??“如何？宥州又來了更多的人麽？”


  ??“並非如此。”費聽花麻撚出一顆白子擺在弈盤的星位上，“探馬來報，為民者尚有增數，為兵者卻還是漲餉半月後的數目，那兩萬叛軍殘部，竟像塊鐵石一般。”


  ??“看來，沒藏玄此人，非我等所料。”老者歪著頭看向眼下的白子，“關於此人，你可曾查探到些什麽？”


  ??“宮中官史有載，沒藏玄本非沒藏奸黨血脈，這人曾是叛賊沒藏循身邊的護衛李玄，曾在一次出獵途中勇鬥猛獸，救了那叛賊的性命，因故被賜予沒藏族姓。後來這人任職於石洲軍司，執意從校尉做起，竟一步步升至全軍副將。”


  ??“如此說來，眼下石洲這境況，倒也不足為怪了。”野利闔穀的右手在麻繩下兀自顫抖，“世人雖大多趨利，但有人趨炎附勢，亦有人守誌不屈——若非如此，我等起事又倚仗何物——那時，怎會有人追隨失勢的野利家。”


  ??“我不知他們在堅守些什麽，但無論如何，敗局已定。宥州駐軍由三萬增至五萬，石洲叛軍由四萬減至兩萬。加上百姓一走，田地漸荒，天長日久，糧草定然難以為繼。缺兵少將，又無民無糧，我想不出那沒藏玄還有何回天之計。”


  ??“他們心中，自有其秉持之物。”野利闔穀目光深邃，“或許在他們眼裏，我等皆是殘害沒藏家的凶手，奮起反抗才是‘道義’，為這‘道義’，可舍棄生命。故而明知會敗，明知會死，也要濺我等這些‘凶手’們一身的鮮血。”


  ??“這世間，真是荒唐——”費聽說著割斷老者身上的麻繩，“我看你已無事了，還是別綁了。”


  ??“老朽若發病，你找準後頸用力敲打，可使人暈厥。”


  ??“不會，定不會發病。”


  ??天色由灰轉黑，瘦削的老者如尋常一般喝了湯藥，兩人就著月色下了幾盤棋，而後各自回到木屋中安歇。至夜半，在西都之戰中所留下的那處刀傷溢出更多的膿水，野利闔穀滿頭大汗地醒來，而後整個身體開始痙攣抽搐。費聽花麻急走上前去，隻見老者的右手已被其咬得鮮血淋漓，他找來麻繩，複將眼前的家主捆住，至天明無眠。


  ??湯藥一日日服用，病情仍時好時壞。蒼老的身軀在病痛中慢慢消磨損耗，野利家主漸漸變得更像是個與其年歲相宜的老人了。某日的一次發病中，老者又撞傷了頭顱，費聽花麻自此不敢外出奔走過久——家主之病，至今也隻有一同起事的幾人知曉，對外隻稱野利闔穀心迷以金石成仙之道，不思歸朝——若使各州得知此事，恐怕叛亂的將不會隻有石洲一地：一個病重孱弱的老人，又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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