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術之盡頭(2)
金臉兒看著男人走遠,輕輕摘下了麵具,用條白布纏在臉上遮住傷疤,提起手邊放在石板街上的紅漆食盒。現今前線戰事吃緊,西都城中瓦舍勾欄卻依舊照開不誤,高官豪紳們忙著吃酒嫖妓交友觀戲,邊境戰亂,眼不見則不相幹。大約一月前,城中開始有流民湧入,內外城的牆根處多見聚在一起衣衫襤褸的百姓,官府與商會聯合起來施粥放糧,可惜糧食有數,流民卻一批又一批地湧來,路上餓殍,仍舊難以計數。白布蒙麵的人提著木盒向北門走去,看到城門邊流民中的一個粗衣男人將手上的半邊饅頭遞給身旁的小孩,忽然回想起從前流浪的時日,心頭倏地一緊,隨即卻又暗暗想到:世上的淒慘事多如海沙,眼下這樣的境況並非自己能夠左右,救得了一個還能救得百個千個麽?於是便隻默默低下頭,快步走出了北門。
??城郭西北,荒野中生著數個黃土墳塋,他放下手中漆盒,在一位故人的墓碑前停下腳步。
??“楚大哥,來替我爹陪你喝酒了。”坐在墳前的人說著取出漆盒中的一壇酒,澆了大半在眼前的石碑上,“當初因你和廷木,才攀上沒藏家的高枝。”他舉起酒壇喝了一口,“隻是這幾年,幫老爺做的那些事,早就有些變味兒了。老爺總說身不由己,這世間從來泥沙俱下,要為沒藏家全族考慮。哈哈——”白布下傳來歎息聲,“如今我才真正開始明白,善與惡,不是那麽容易分辨的。”墓前的人望向遠方,想起城中所見,心中泛起一陣陣無力和淒涼,“自己射術再好,也隻是一介武夫,太多的事有心無力,幫不了又放不下……”
??亞仲邊說邊喝光了剩下的酒,看著碑上楚江的名字出神半晌,最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離去。
??西都城郊的家一如尋常,他取出漆盒中的半隻熟雞,剔骨,切肉,將雞肉的碎丁摻在白米中熬煮,鐵釜中白氣升騰。亞仲趁著空隙為父親擦身,而後坐在家門口,拿手掌扇去頭上的汗珠。
??遠處,一身紅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推著木輪寬椅緩緩走來,少年的麵容俊逸鋒利,眉眼間卻隱隱透著一股陰鬱,木椅上男子的麵目與之頗為相像,雖看來年長了幾歲,雙腿也已然殘廢,但臉色卻要更明朗寬厚些。
??“廷木、衍柳。”亞仲走上前去,“今天怎麽到這兒來了?”
??“來看洛叔叔。”坐在木椅上的沒藏廷木輕聲說道,“叔叔這些時日可好?”
??“廷木,有話盡管直說。”
??“衍柳,把這新尋得的藥拿進去。”沒藏廷木回頭,看著木椅後的弟弟走進屋中。
??“邊境戰亂,沒藏家,還有王族那邊,於廂軍中任職的死了許多,家族如今受當朝重用,理所應當要扛更多的事,等幾天,或許會直接動用沒藏的家臣武士。”沒藏廷木揉了揉知覺殘存的雙腿,“爹隻是讓我來和你知會一聲,去或不去,全憑你的心意,戰場不比別處,人命離世像割草一般,你隻需和我說要在家裏照看洛叔叔,我便會在父親那邊,保你不去參戰。”
??“我要上戰場,去殺敵!”沒藏衍柳說著快步走來,“哥哥,我要去!”
??“閉嘴。”木椅上的男子斜眼一瞥,“好好在家裏讀書。”
??紅袍少年宛若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停步在木椅後,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沒藏家於我有恩。”亞仲緩緩說道,“若去,也無不可。隻是,除了照拂我爹之外,”白布蒙麵的人突然拱手跪地,“在下懇請沒藏家,救救城裏的那些流民。”
??“朝廷要打勝仗,自然會把軍糧軍餉的用度擺在賑濟百姓的前麵。”沒藏廷木輕輕歎息,“我爹雖為國丈,但在朝中處處受製於拓跋王族,並非不想去救,此事,沒藏家也很難辦。”
??“難辦,便不辦了麽?”亞仲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隻是這刹那的一瞬,彼此間突然明白,曾經少年熱血的深情厚誼,也快要在這俗世中被銷蝕殆盡。
??“你不會去參戰,和洛叔叔好好活下去吧。”沒藏廷木側過身子,“衍柳,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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