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地穴隱兵(3)
“你們知不知道,拓跋元為何要與野利氏聯姻?”城西的酒肆二樓內間,洛仁喝過一杯暖身子的烈酒,看向對麵的哈珂察與巴魯。
??“鳥人們的事我向來不多問,那野利氏生得好看?”巴魯用手在盤中抓起牛肉放進嘴裏,隨即灌下一大碗酒。
??“恩公請講。”哈珂察陪著巴魯喝光了碗中的酒,嘴角卻未淌下一滴。
??“拓跋元本是暮北征討淵族的西路將軍,黨項人在南原的王朝中為官,自天武國時便有。那時候拓跋元手握兵權,眼看著各路暮北軍隊被我們淵人打得節節敗退,於是萌生了變意,用偷來的暮北軍霸占了南原西北的大片土地,建立了黨項人自己的國家。後來拓跋元與族人一起,將境內殘破的巨劍古城改造成如今的西都城。拓跋氏領導本族建國定都,自然成為易禹國的王族,按照南原的習俗,如此易禹國世世代代便都要姓拓跋了。黨項人那時還殘存著些草原民族的遺風,氏族中認為易禹王不該是拓跋氏一家的,就像淵族的可汗向來便是強者居之。這下你們明白拓跋家那時為何要與野利氏聯姻了吧。”
??“小子,你講了這麽多什麽意思?老子我真是聽糊塗了。”巴魯連喝了數碗烈酒,麵皮已微微泛紅。
??“聯合起來,便能坐穩了。”哈珂察夾了一塊白魚的嫩肉放進嘴裏,隨即喝了一口酒。
??“正是如此!那時野利氏是黨項族勢力最大的一支氏族,拓跋氏許諾聯姻後王族與後族平分而治,可惜隻維持了兩代,拓跋家便翻臉不認人了。聽說那時四十一歲的拓跋元娶了十六歲的野利氏,兩人直到成婚時方才相見。唉,氏族間恐怕隻把那一位野利氏當做獲取利益的棋子,真他媽的喪良心。”洛仁麵皮潮紅,酒氣上湧,學著巴魯也把些肉片用手抓來吃。
??“可這聯姻卻避免了氏族間更殘酷的爭鬥,兩族聯合,那個時候別的氏族絕不敢輕舉妄動。”哈珂察揉了揉雙眼,隨即恢複了一雙清亮的眸子,仿佛將醉意全部趕走了。
??“我——總之不能如此,不能。”洛仁趴在桌上慢慢道。
??“費什麽話,喝酒!”巴魯看著哈珂察,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當天三人回到野利府時,夜色已占據了七八分。哈珂察與巴魯拖著身軀綿軟麵皮潮紅的洛仁緩緩走過教場。洛仁早已醉得神誌不清,口中含糊地念叨著一個死去的姑娘的名字。夜中驟起了一陣涼風,吹得巴魯猛地俯身吐出一股白色黏漿,哈珂察尚未覺察,便不偏不倚地一腳踩了上去,三人霎時一並摔倒在地上,隨即各自口中罵聲連連。
??第二日洛仁便毫無征兆地病倒了,起先是頭腦發熱,後來漸漸渾身滾燙,再到後來嘔吐不止,口中吐淨了腹中的食物便又上湧出青綠色的酸液,最後竟發展到難以進食,好吃食到了胃中必定吐個幹淨,每日隻能由黨項的仆人少喂些白粥。自從那日洛仁以木杖激射出的光網救了眾人的性命,野利府上下都對這個年輕人十分禮敬,但凡識得之人便都隨著野利老爺一口一個恩公地叫著,這患病的許多天裏府上特為洛仁添了服侍的仆人。然而那病一天重似一天,洛仁整日臥床不起,精神恍惚,常常連夜怪夢。有時他回到草原上牧場裏的羊群中,發覺自己已然須發斑白,變做與耶淳離世時一般的年紀,而他身旁卻站著一個笑容燦爛的年輕姑娘,“丫頭,”他想要走近,可身體卻被限製在另一個不同的時空之中,他像瘋子一樣地嘶吼喊叫,全身掙紮出一身的冷汗而後醒轉在床上。有時他夢到耶淳和父親結合成了一個陌生的人,那人領著自己打獵、牧羊,可每次都瞧不清那人的臉,一旦他想看看那人的麵容,他便立即驚醒過來。有時種種以往的事在夢裏拚湊出一副混亂的場景:老去的弟弟、年幼的自己、死去的姑娘、流血的嬰兒……一天夜裏他驚醒後心髒竟突然泛起一股股的絞痛,那時仆人早已回房入睡,洛仁疼得麵色青紫,從床上翻滾著掉落到地上。
??這一場大病折磨了洛仁約兩個月的時間,他身上殘存的銳氣也幾乎快被這病消磨幹淨。他感到自己已然能夠跳脫出本身,從這個世界去看待這些年的許多經曆。自從存了這樣的思想,他的身體便漸漸地好轉起來。天氣轉涼,久病初愈的洛仁搬了把椅子,坐在廂房前的庭院中,想讓冷風和日光趕走身上積攢的酸腐氣味。府中不時有人走動,零星的幾個婢女仆人匆匆而過,眾多武士成群結隊,有些身上帶著傷口,麵色陰沉。近幾日聽巴魯講,這府上的野利少主花了大價錢弄來一批雇傭武士,那些受雇的人肩上配戴著黑鐵打造的鷹頭肩甲,自稱“血鷹團”,手段在暗市中出了名的卑鄙狠辣。看那些武士的模樣,顯然此次鬥得不太痛快。洛仁看到多人的身上負了箭傷,箭尖的形製銳利細長。又是那個人麽?沒藏家有個家臣人稱“金臉鬼弓”,武功與射術盡皆高卓不凡。此人的稟賦早該從家臣變成朝臣,隻是沒藏家惜才,便一直將其留在沒藏衍柳的身邊。易禹國宮內選官奉行“族薦製”,既由各貴族豢養各類家臣,每三年一次,各大族推舉家臣中或才學淵博或技藝高超之人,通過競試,選出各類中最傑出的人物,入宮效力於王族拓跋氏。而尋常之時家臣們更多的成為氏族間明爭暗鬥的工具:鐵匠可鍛造刀劍鎧甲,文人可為之出謀劃策,而武士和獵手則更是別有一番功用。至於織工和農夫,吃穿用度的事,又怎能不設家臣呢。十幾個“血鷹團”的武士匆匆走過,洛仁往嘴裏放了顆金黃色的蜜餞大嚼起來,看著那些武士憋出一個敷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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