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地穴隱兵(2)
藏書樓三層的百案堂,此刻隻剩下米擒先生一人。那老人獨自將案上的古書區分歸類,各放置於架上的原處,又在茶盞中續了水,在案上留了本自己要看的書,默默翻看。偌大的百案堂此刻隻聽得到樓外的鳥啼與樓內紙頁翻動的聲音。
??“偃武,聽了腳步聲就知道是你,上來吧。”老人緩緩說道,雙眼卻一刻未離手中的古書。
??於樓梯處走來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那人一身窄袖玄袍,瘦削的長臉蓄著夾雜白絲的短須,麵色有些微的蠟黃,一雙眼睛卻時刻透射出刀劍一般的精光。
??“米擒叔叔。”那人挑了張正中的木案坐下。
??“喝茶麽?上個月剛賣的上好的烏龍酡紅,從暮北運到咱們這兒,加了車馬錢簡直比金子還金貴。”那老人又端起案上的青花茶盞。“唉,可惜我這杯涼了。”
??“不必了叔叔。”那人麵色鐵青。“您可知道老爺子近來都幹些什麽麽?”
??“當年我們幾個老哥們兒如今就剩下我和你爹了,我年歲大了愛清靜,這才管了這藏書樓,府上的事早已不多過問了。”
??“老爺子變了,自從三個月前那一場,他已失掉了從前的意誌和勇氣,整天隻做些養花逗鳥的庸碌事,這一陣子還愛上了搜集南原古玉,整天與費聽花麻去逛古玩行,大業未成,我野利氏難道要一直被沒藏家欺壓下去麽?這筆賬我遲早要和沒藏家那幫混蛋清算!”
??“有趣。”那老人笑得滿臉褶皺。“小穀子如此甚好,都老了,還硬撐著幹什麽。偃武,你也該為自己而活了。”
??“為我自己而活?米擒叔叔,我隻想再不受沒藏家的氣,靠著與睡王私通到了如今的地位,實在令人不齒,若非如此,我野利氏怎會淪落到這小小的黑水城。”
??“這些年,野利家的生來便要與沒藏氏為仇,沒藏家的生來便要與野利氏為仇,可是,人隻是人,仇恨的烈火難道要一代代地燃燒下去麽?你偃武的這個名字,還是我為你取的。偃武息戈,再好不過。”
??“三個月前爹差點死在他們手上!叔叔讓我如何咽得了這口惡氣!”野利偃武攥緊拳頭錘在木案之上。“我野利氏失去的,以後就由我奪回來!米擒叔叔安歇。”他俯身拜別,快步離去。
??“還真讓人不省心呢。”米擒恭喝了一口已然冷卻的濃茶,眼睛渙散地望向半空。“小穀子,你真會放棄麽?我多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可惜是妄想啊。”
??他俯臥在案上,當年的許多事仿佛飛快地在眼前掠過。
??天授禮法廷祚十一年,易禹開國王拓跋元率軍橫渡界河,進犯淵國,首戰便死於翰刺部的刀槍之下。那時暮北與易禹戰事頻繁,拓跋元幾個驍勇的兒子多死於戰亂之中,其死訊傳入易禹西都城時,宮廷中隻餘下身體贏弱的小兒子拓跋寧令,依仗後族野利家的勢力,方才得以繼位。拓跋寧令自小喜愛南原文化,常與宮中的一群南原文人飲酒賞花、賦詩譜曲,朝政之事,皆由其母野利氏獨掌。那拓跋寧令夜中常與妃子於後宮嬉鬧至天明,第二日睡至日曬三竿方醒,久之坊間皆稱其為“睡王”。易禹與暮北連年戰事不斷,致使國內物資短缺、物價飛漲,無力再戰,最終隻能議和。暮北那時連吃了三次敗仗,自覺其大國顏麵盡失,故而於雙方修養生息之時,派出細作,企圖離間易禹。細作以偽造的私通暮北的書信構陷重臣野利旺榮、野利遇乞,拓跋寧令那時早已過了弱冠之年,不滿其母野利氏把持朝政,遂下令殺死了兩位大臣,野利家族及與野利氏結親的其他氏族中多人受到牽連。後來構陷一事敗露,拓跋寧令得知中計,錯殺後族重臣,為安撫野利氏族人,便將野利遇乞的妻子沒藏氏接到宮中居住。
??這一位沒藏氏在宮內所著官史的文字之中隻於此處出現過一次便徹底消失不見,關於此人,當時的宮中坊間,人人噤若寒蟬,直至睡王暴崩,新王繼位,稗官野史才漸漸於坊間流傳開來。
??眾人傳說,野利遇乞的妻子沒藏氏聰慧貌美,入宮不久,寧令便與其私通,其母野利太後察覺,將沒藏氏趕往興州戒壇寺,使其出家為尼,拓跋寧令心中思念,常去寺院探望,並常偕沒藏氏出遊打獵,而沒藏氏離宮之時早已身懷有孕,七個月後便在一次出獵的途中於兩岔河生下孩子,自己卻也難產而死,那孩子不能留在寺院,便寄養在其舅舅沒藏諤龐的府上。同年,拓跋寧令娶了沒藏諤龐的女兒,不久便誕下子嗣。而坊間秘聞傳說,此沒藏氏並未產子,睡王實是以此掩人耳目,以使那野利遇乞的妻子與自己所生的孩子能名正言順地入宮相伴。如今易禹國的新王,正是那個私通而生卻冒名正統的私生子。
??此一番先王的風流韻事,雖可作為餐後的談資,供人娛樂,然而終究是虛無縹緲的撲風捉影,不可信真。然而那新國王屢次打壓驅逐野利氏,提拔沒藏氏,直至如今,沒藏家在西都城的宮中已是權傾朝野,而野利氏則被安放在易禹國東部的黑水城,眾人方才如夢初醒般想起那坊間的秘聞。
??那個孩子生來便仇恨野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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