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長路漫漫(4)
歇息了約半個時辰,馬隊繼續前進。行至傍晚,由馬上的家臣發給步行的眾人鋪地的黑色毛氈,窮者露宿,若有餘錢便可隨著騎馬的眾人去尋客店,荒野中幾乎盡是草原的流民。有人找來些幹枯的柴枝,一眾流民在地上燃起篝火,眾人圍坐在紅彤彤的野火堆旁,三五人靠在一起,將黑毛氈在身上或鋪或蓋。早秋的漫漫長夜,隨著漸弱的火勢緩緩流逝,與此刻安詳的人眾一起等待明日新的黎明。
??如此這般白日趕路夜裏歇息地過了四五日,地上的黑土漸變為黃色沙石,窪地陡坡越來越多,馬隊但凡行得快些便是塵土飛揚,步行的眾人也愈顯疲態。“看前麵那山的頂端,像不像鷹嘴?”洛仁舉著皮囊壺喝了口水,望向遠處一座滿布著嶙峋怪石的高山。“那小廝說過了鷹嘴峰就離獵鷹穀不遠了,這山頂真像老鷹嘴上的鉤子。”“鉤子?黨項族怎麽這麽喜歡大鳥呀,哪兒都有。”巴魯接過洛仁手中的水壺。“老鷹對於他們就像狼神,是民族的圖騰。傳說黨項族的先祖內遷至南原西北後,族內曾爆發過一次嚴重的瘟疫,族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眼看著便要亡族滅種,後來一隻老鷹叼來一條紅色鱗片的蛇,眾人將那蛇的蛇膽取出,以膽汁熬藥,終於控製了疫情,故而黨項人皆以為老鷹是上天派來的使者,是拯救民族的神鳥。”“哦,原來如此,下次我射下一隻,嚐嚐神鳥是什麽滋味。”“哈哈。”洛仁回頭望了望。“低聲點,別讓後麵那群人聽了去……”
??馬隊繞過峭拔的鷹嘴峰,一片連綿起伏的群山映入眾人的眼簾。黃沙與巨石組成的山脊猶如蒼黃色的巨龍延伸至遠方的天際,行於山間的眾人立時顯得分外渺小。洛仁放緩了腳步,望向兩側的高山,忽然想到了碗底鎮的地勢,隻是那兩側的山頂上土地貧瘠,草木稀疏,又怎生得出茂密的樹林呢。木杖陡然間劇烈地顫動起來,竟震得右手虎口微微發麻,他將拐杖斜橫在身前,不解地皺起眉頭,細細地打量那木杖有何異樣。黃土寬道隨著群山的合攏緩緩變狹,洛仁快走幾步追上巴魯,前方馬隊的眾人竟驟然間勒住了韁繩,洛仁隨著行走的眾人衝上前去,馬蹄前方的土地上竟並排擺著十幾個像是用來盛裝食物的紅漆木盒,一字排開的木盒截住眾人的去路,許多人盯著那些漆盒,眼神中滿是好奇,卻又覺得有種說不出得詭異。一個黨項族人突然走上前去,俯身想要瞧瞧盒中之物。馬背上披著大氅的老者緊縮著眉頭看著前方,黨項人的雙手眼看著便要觸到盒子,那老者眼中猛然間迸射出恍然大悟的寒光。“別動!”一聲高喊猛然於那人身後傳來。
??已經晚了,那人掀開紅漆木盒,一隻得脫束縛的白鴿撲扇著翅膀飛入天際,幾聲嘶啞的鳥鳴回蕩在蒼黃色的群山之間。
??眾人呆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那白鴿飛向青灰色的蒼天。
??“快走!”那老者催馬向前,長鬃白馬嘶嚎著奔騰起來,然而電光火石之間,成百上千支黑色羽箭裹挾著透穿空氣的嘯鳴聲於兩側的山頂疾搠而來,山底下伴著皮肉被箭矢透穿的瞬間傳來眾人的慘叫聲。數百名勁裝束身的弓箭手已然顯影於山頂之上。
??“闔穀叔,別來無恙,喜歡我給您的見麵禮麽?”山上幾個弓手簇擁著一個窄袖圓領的紅袍男子,那人立於山脊之上,衣袂翩然,風神俊逸,清亮的聲音幽幽傳下山穀。
??“衍柳小兒,想出開國王對付暮北軍的法子截殺老朽,你們沒藏家當真好手段啊!”已然插了一隻黑色箭簇的白馬肚腹血流不止,躺在地上無力地嘶鳴著,十幾個身披棕色皮甲的武士圍著跌落下馬的老者排成圓月型的陣列。眾人哀嚎著四散奔逃,卻被又一番疾射而來的羽箭嚇退在原地。
??“闔穀叔,這次您又征了一堆的雜碎麽?野利闔穀!你忘了我們是黨項人麽!”那紅袍男子的聲音猛然高亢急促起來。
??“老朽時刻都記得,比你們山上這些人清楚得多!黨項源起遊牧民族,曾與南原王國交好,我們身上,早已雜混了草原與南原人的鮮血。衍柳小兒,你把這些各族的家臣叫做雜碎,豈不是連自己也罵了麽!”
??“住口!我隻認得自己的同胞,不認得草原蠻子。野利老頭,我幫你殺了吧!”說著一眾弓手滿引長弓,又一番萬箭齊發,卻隻射中了山底許多的草原流民,迸濺的鮮血滴落在黃土之上,慘叫在山穀中回蕩。
??“停手!停手!他們是我的家臣!”那老者高喊,嘶啞的聲音像頭狂嘯的獅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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