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半驚慌,一半不安
見完宋旌文,回到佛光殿,江江變的越發警惕起來,除了蘇嫲親手做的吃食,她寧願餓著也不願意用一點外頭送來的東西。
就連喝水,也要再三確定沒有問題後,方才敢抬起茶杯。
那些伺候的丫頭宮人中,摸不準心性的都被遣至門外,候在裏間的,僅有幾個信得過的侍者,為了護住肚子裏的孩子,江江比任何時候都要小心翼翼。
血脈當真神奇,雖還未謀麵,可不知為什麽,她腦海裏已經有了腹中胎兒大致的模樣,肚皮每一次的跳動,都像是孩子在同阿娘打招呼,這種感覺奇妙的難以形容。
這天底下的人,絕大多數都想要兒子,偏她喜歡極了女兒,若上天垂憐肯如她所願,多好。
替愛女編世上最可愛的辮子,紮最漂亮的絨花,再穿一身好看的不得了的衣服,女孩兒家最是嬌柔矜貴,一想到自個兒肚子裏的孩子如何軟糯可人,江江那顆滿是仇恨的心一點點解封,化作一池春水,蕩出最溫柔的漣漪。
她養女兒的美夢破碎在夙淮遞來的一碗銀耳蓮子羹上,江江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曾因她有孕而開心的像個孩子的尊者,竟然會親手將加了滑胎粉的甜羹送到自己嘴邊。
胎兒從身體裏剝離那日,外頭天色陰鬱沉悶,烏蒙蒙的雲朵大片大片擠在山頭,如同懸在人心尖兒,壓的人幾度喘不過氣來。
夙淮推開殿門走進來的時候,江江正抱著湯婆子半倚在貴妃榻上看天幕霧靄沉沉,聽窗外寒風過境。
“江江。”他坐在貴妃榻旁的矮凳上,無比溫柔的喚她的名字。
聞聲,女子一動未動,視線仍舊穿過半開的窗戶遙遙投擲在遠方。
仿佛早已習慣對方的置若惘然,年輕的尊者臉上沒有半點不悅,他伸手取下榻上人手中緊握著的湯婆子,爾後用自個兒溫暖的掌心細細摩挲著對方冰涼的指尖。
“江江,昨兒個我夢見乳娘了,夢裏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坐在殿內燒紅的火爐旁讀書,而你就在殿門洞開的小園裏玩雪,乳娘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盅自外走進,路過雙頰被凍的通紅的你,板著臉催促你快些進屋……”
“夢醒之後,想起乳娘手中端著的湯盅,無端端聞到了銀耳蓮子羹甜膩的味兒,說來也怪,從前壓根兒不喜歡的,竟成了後來最懷念的。”
頓了頓,少年尊者回身自宮人端著的木托裏取過一隻盛滿了銀耳蓮子羹的碗,捏著瓷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
“今兒閑來無事,我學著乳娘的法子親手煮了這碗銀耳蓮子羹,江江,”夙淮往前湊了湊,羹湯的香氣一瞬縈繞鼻尖,“你要不要嚐嚐我做的同乳娘做的有什麽分別?”
尊者柔柔的聲音和銀耳蓮子羹甜甜的味道一並襲來,江江眼瞼顫了顫,總算收回了遠眺天際的目光。
她的視線掃過年輕帝王好看的眉眼,沉默半晌後,冰涼的指尖撫上隆起的小腹,啞著嗓子低低問,“陛下,可不可以……留下我們的孩子?”
隱隱帶著幾分顫音的問話裏,夾雜著一半驚慌,一半不安。
如果說,毫無父女情份的宋旌文對於她的哀求無動於衷,那麽眼前這個打小一起長大的少年帝王,可曾會對她,亦或是對他們的孩子生出半點惻隱之心?
一開始的時候,明明是對方先表露出了對這個孩子的珍愛,可到最後,為什麽一心一意想留下孩子的人僅有自己一個?
這些日子,江江抱著腦袋想啊想,可怎麽也想不明白……
“好。”
徒然響起的應允聲是那樣的不真切,怔忪片刻,江江猛的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夙淮,“你……你說什麽?”
“我說,”帝王捧著湯碗,回望榻上姑娘時,頰邊緩緩綻放出一抹溫柔笑意,“好。”
他答應留下這個孩子了?
突如其來的喜悅衝上腦海,江江許久回不過神來,好半天後,她伸手握住夙淮執著瓷勺的手,認認真真的問,“當真?”
那人亦認認真真的答,“當真。”
懸在眉間多日的愁容一掃而空,江江倏忽莞爾,“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全天下最最伶俐的,”年輕的帝王接過話頭,順勢往江江嘴邊遞去一勺銀耳蓮子羹,“去年十弟的妾室生了一個女兒,中秋夜宴,十弟抱著孩子在我跟前兒晃來晃去,可不明擺著炫耀麽,這下好了,這下我有自己的孩子了,再也無需豔羨旁人。”
“江江,我請盛安城裏手藝最好的師傅製了一張搖椅,推一推扶手,整個搖椅都會輕輕晃起來,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喜歡躺在裏麵的吧?”
“前兒歡喜過承恩殿稟事,末了提及一位滿腹經綸的學者,當時我就想,待孩子到了讀書識字之齡,必要讓這位先生替其開蒙授業,隻是……”
帶著轉折意味的言語一下子又將江江落回到胸腔裏的心提至嗓子眼處,她蹙著眉焦急的追問,“隻是什麽?”
“隻是不知你我的孩兒是男是女,若為男兒,該是文成武德之類,若是女孩兒……”
“女孩兒如何?”
“女孩兒的話,”說到這裏,夙淮霧蒙蒙的眼睛裏亮起一絲微光,“女孩兒無所謂文武,她隻需要做阿爹阿娘手心裏的寶貝。”
或許,是打小相處建立起的信任感還未完全消弭,又或許是對方所言太過蠱惑人心,江江一邊聽著,一邊下意識張開嘴喝掉了瓷勺裏的銀耳蓮子羹。
沉浸在夙淮用言語堆砌起來的幻想中,江江仿佛已經提早感受到了孩子出世後所帶來的喜悅,即將為人阿娘的甜蜜蓋過湯羹的滋味,她竟一點兒也沒嚐出夙淮熬的銀耳蓮子羹同阿娘熬的有什麽差別。
他一勺一勺的喂,她一勺一勺的喝,江江向來不怎麽喜歡濃的發膩的銀耳蓮子羹,偏就今日,在夙淮低沉的好似喃語一般的聲音裏,不自覺喝下了大半碗,直到……
直到盛著甜羹的碗自少年帝王指尖滑落,哐鐺一聲摔在地上,目光觸及到對麵人臉上抑製不住的痛苦之色,江江方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隻是……一切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