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我身後空無一人。”
琉璃易得,美人難遇,江江注視著那個被同伴簇擁在最中間的女子,好半天挪不開目光。
周九卿搖著一把象牙摺疊扇大大咧咧踏入明月坊,途徑舞者站立的高台,他收了扇麵朝台上姑娘拋去一個眉眼,活脫脫一副放浪形骸的紈絝子模樣。
走上閣樓,周九卿瞥了江江一眼又快速移開,他微抬下頜四處張望著,片刻後突然覺出不對勁,複將移開的視線挪了回來,少年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窗邊俊俏的兒郎,皺著眉試探般的喚了聲,“宋妃娘娘?”
江江端起麵前的茶盞淺淺抿了口,麵不改色的道,“九卿公子認錯人了。”
外形可以偽裝,但嗓音卻輕易變不了,熟悉的聲兒讓周九卿一下子確定了江江的身份,他將那把象牙摺疊扇扔在桌上,一麵提壺給自個兒倒茶,一麵道,“竟真是娘娘您,別說,娘娘幹幹淨淨的男兒扮相要比您穿那些個繁複宮裝颯爽多了。”
打從周九卿踏上閣樓起,江江便一直瞧著他的胸膛,但看眼前少年如從前般活泛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是斷過兩匹肋骨的人。
“那日從房頂掉下,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她一向沒有眼力見,瞧不出來的,便隻能開口直截了當地問。
周九卿剛將倒好的茶抬至嘴邊,甫聽這話又放下,雙手叉著腰不服氣的道,“就那麽點高能受什麽傷,本公子瞧著娘娘眼睛也沒長腳底板上,怎麽就這麽小瞧人呢?”
“……”
“話說,”少年撂開身後衣袍,一屁股窩進太師椅裏,“娘娘費這麽大勁兒約我來明月坊,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難不成……”
忽而想到什麽,周九卿那雙好看的眼眸突然亮了起來,他探頭湊近桌案後坐著的女子,笑眯眯的問,“娘娘看中了這坊中哪位漂亮姑娘,邀我來相與?”
江江抬手按在對方頭頂,指尖微微用力,將對方探過來的半個身子推回去。
兒郎打扮的女子轉了轉麵前的青瓷耳杯,杯中餘下的茶湯輕輕晃了晃,短暫的沉默後,她不動聲色的問,“周九卿,難道你真的甘心屈居於旁人之下嗎?”
聞言,少年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揚起的嘴角一點一點收斂,“娘娘這話的意思是?”
“將軍府少將軍的位置,”江江眸色一緊,“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幫你。”
約莫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直白,周九卿略顯錯愕之色,少頃,他像是聽見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一般,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笑夠了,少年抬起一隻腳蹬在太師椅座上,“就我這樣的貨色,如何配的上少將軍的位置,娘娘莫不是在打趣我?”
“你什麽樣的貨色?”
“我……”周九卿遲疑了一下,眉眼低垂,“頑劣不堪難當重任,狐朋狗友聲色犬馬。”
聞言,江江握在耳杯外壁的指尖倏忽鬆了鬆,她原以為眼前少年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卻不料當日歸宗宴上幾個將士的議論,竟被他一直記到了而今。
認真想了想,江江望著桌案那頭的人,“九卿公子可曾聽說過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桌案那頭的人會搖頭,看著周九卿一臉無辜茫然的樣子,江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個兒壓錯了寶。
她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又搖頭。
“那……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長海?”
還是搖頭。
江江右手手背拍了一下左手手心,豁然起身,“全當我什麽都沒有說,九卿公子,來日再會。”
話音落下,兒郎裝扮的女子推開身後太師椅,正當她邁開第一步時,耳邊傳來對方冷靜又自持的低語,“我知道不精不誠,不能動人。”
聽見這句話,江江邁開的腳重新收回,再一次坐進太師椅裏,她抬眼看向桌案那頭的人時,赫然發現以紈絝之名響徹整個盛安城的九卿公子頭一回毫不掩飾臉上的精明和眼底的謀算。
雖早就猜到了眼前少年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但當他真卸下偽裝,將自個兒本來的樣子展露出一角時,江江還是不可抑製的吃了一驚。
“宋妃娘娘,您願意助我當上少將軍,總不會是為了這麽幾句無關痛癢的先賢聖言,”周九卿端起青瓷耳杯湊到鼻尖聞了聞茶香,卻並沒有喝,“不如直接拋出條件,我好思量思量值不值得。”
“不難,”江江莞爾,“條件是,待你掌權助我入主中宮。”
稍作猶豫,少年迎上女子視線,“為什麽?就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言及此處,江江別開目光,垂眼望著窗外長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許久未開口作答。
好半天後,她收回視線溫聲道,“三年前,我阿娘死在中宮,宋芊芊仗著皇後的身份將此事不了了之,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取而代之。”
“原來,”周九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是為了報仇。”
“並非全是為了報仇。”
“哦?”
“世人都求個上進,我亦無法免俗,既然這輩子注定踏不出皇城,不如就爬的高一點,與其瞧別人的臉色過餘生,倒不如教別人瞧我的臉色。”
聽到這裏,周九卿勾起唇角笑著提醒,“宋妃娘娘可別忘了,而今後位上坐著的那個人可是我表姐,您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一個血脈上毫不相幹的人?”
“就憑,”江江正了正神色,一字一頓,“我身後空無一人。”
宋芊芊與將軍府雖有血親,可她不止將軍府一個依仗,做為周晏琬與宋旌文的愛女,於她而言丞相府遠比將軍府更加親近,以宋旌文的野心和城府,絕不甘心一輩子都屈居於周氏之下,來日若兩府起了紛爭,這位兩麵都沾著親的皇後娘娘到底會幫誰,答案不言而喻。
但江江就不同了,她雖也是宋旌文的女兒,可丞相府從來都不是她的儀仗,自然,她也沒有庇護丞相府的義務。
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在利益不對等的時候,即便是血脈至親也有隨時倒戈的風險,忠誠容不得留有選擇的餘地,因而,表麵看起來,與除己之外毫無他勢支撐的宋妃達成契約,似乎要比兩府發生衝突隨時有可能偏向丞相府的表親安全的多。
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