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棋局的第二種走法
舞刀弄槍慣了的周老將軍不大喜歡熱鬧場麵,即便他六十歲壽誕時也未曾開席擺宴,但這一次,因了周霽月的歸來,老者一反常態的大辦了一場迎孫宴。
??但凡盛安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皆收到了將軍府的請帖,就連尊貴的皇家也在受邀之列。
??槿妃做為周霽月的胞姐,按理來說應當隨陛下一道赴娘家的宴,可奇怪的是,當日她並未回將軍府,陪著聖駕同去的是中宮皇後,而江江也因了翎琊夫人幹女兒這一身份,得到了周氏的盛情相邀。
??嬪妃依禮不該與帝後同乘一車,隻是江江正準備走上禦輦後跟著的馬車時,腦子裏麵沒來由的想到自個兒是要篡宋芊芊位的人,既然遲早要做皇後,又何必顧忌那麽多。
??於是,她收回剛放在杌子上的一隻腳,轉頭徑直上了帝後的輿車,江江撩開暗紅色的珠簾探身而入,中宮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難看。
??“宋妃,你……”
??宋芊芊還未將指責她逾矩的話完整說出口,突然瞧見原正襟危坐的尊者突然傾身朝來人伸出了一隻手,聖上這一舉動,無疑是默許了來人與他們共乘一輦。
??看著夙淮遞過來的那隻手,江江毫不猶豫的握住,借著帝王的力道,她屈膝順勢坐在他身邊的位置上。
??皇後是陛下的妻,要雍容端莊舉止合儀,但妃無需如此,江江坐定後,目光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對麵強壓怒火端的一本正經的中宮,抬起雙手挑釁般的挽過旁側尊者臂膀。
??眼看著皇後娘娘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緊繃,她彎起一側唇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
??江江的身子靠過來的那一瞬,夙淮那隻被她挽住的胳膊猛的一僵,胸腔裏那顆緩的像是已經靜止的心髒忽而有了鮮活的律動。
??即使,他心裏無比清楚她的主動接近隻是為了氣一氣宋芊芊,可他仍因此而偷偷生出了綿密的歡喜。
??禦輦行了約莫半柱香時間,車軲轆慢慢停止了轉動,侍者擺放杌子的間隙,江江掀開窗戶帷幕一角向外看去,今兒個的將軍府張燈結彩,目之所及皆是紅綢喜褂,若叫不知情的人瞧了去,沒準會以為是這將門之家的兒郎迎娶哪家姑娘。
??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出宮之前,他們都換上了尋常人家的衣服,乘坐的禦輦亦不算張揚,雖早已讓人吩咐此番不必拘泥君臣之禮,但還是有不少人站在將軍府門口恭迎陛下的輿車。
??帝王案前的大監兒梁茂上前同眾人低語幾句,爾後那些等著迎聖駕的人順從的走開,直到將軍府門口立著的群臣盡數散去,暗紅色的珠簾被侍者從外撩開,帝王與後妃方才踩著杌子下車。
??江江從前在曲池奉公府的時候,覺得那裏已經足夠大了,後來入丞相府待嫁,亦覺一相之府很是富麗堂皇,然而到了將軍府,她才驚覺宋旌文置下的府邸不過是小巫罷了。
??旁人雖遣了,但做為東道主的周老將軍仍領著兒孫伴在尊者身側,全程,周老將軍都將周霽月拉在身旁,而將軍府的新一任掌家人翎琊將軍卻隻能不遠不近的跟在身後。
??江江抬眼用餘光瞧了瞧傳聞中的周翎琊,已近中年的男人早就褪去了毛頭少年的衝動和魯莽,在漫長歲月的打磨下,沉澱於身的是威嚴持重。
??出神的片刻,右手的衣角被人拽了拽,江江正準備側頭去看,恰好此時與中宮並肩走在前頭的帝王突然回頭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腕,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拽她袖子的是誰,整個人便被尊者用力拉到了身側。
??夙淮緊握著江江的手腕,低下頭俯在旁側姑娘肩頭,用僅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命令道,“一直跟著我,哪兒都不許去!”
??自那日爭吵過後,他們的相處同從前好像不一樣了,少了自然而然的親近,多了君臣間的疏離,即使此刻他的指尖就停留在她的左手手腕上,仍不可抑製的覺著彼此隔了好長一段距離。
??落坐席間的同時,臨時搭建起來的戲台子也咿咿呀呀的唱開了,眾人一麵吃酒一麵聽戲,對於久居盛安城的達官顯貴來說,戲是最好不過的消遣玩意兒,而對於陪著周霽月從邊疆歸來的將領來說,伶人口中的戲文簡直無聊透頂,甚至還不如敘話起勁。
??江江原本坐在夙淮身邊認認真真的往自個兒嘴裏塞吃食,但當她聽見旁側不遠處那一桌身穿銀白色明月甲的將領扯著嗓子毫不顧忌的議論聲時,伸出去夾食物的筷子頓了頓,眉心也不禁皺起幾分。
??她放下筷子,捏著絲帕擦了擦嘴,旋即抬頭朝聲音響起的方向看去。
??就在旁側數步遠的地方,六七個喝紅了臉的將領借著酒勁朗聲敘起話來,其中一個大口飲盡碗中剩餘的酒,爾後看著同桌夥伴,拍著胸脯道,“今天霽月公子認祖歸宗,老子心裏頭高興的很,哥幾個都給老子敞開了喝!”
??另外一個拎著酒壺替說話的人斟滿酒,大笑著道,“殿心將軍的兒子尋回來了,三十萬周家軍哪個不開心?”
??“可不是,我家婆娘為了丟失的小公子求神拜佛十五年,這下好了,人終於找回來了!”
??蓄了長長絡腮胡子的將士撚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裏,爾後又灌了一碗酒,神色黯然的道,“可惜,咱們的將軍不能親眼看見小公子長大成人的模樣了。”
??他的話一出,原本熱熱鬧鬧的酒桌徒然安靜了下來,每個穿明月甲的將士臉上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悲傷。
??少頃後,第一個說話的人抬手拍了一下絡腮胡將士的腦袋,罵罵咧咧,“你個狗娘養的,今兒大喜的日子,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聞言,眾人趕緊收斂起麵上的頹靡之色,蓄著絡腮胡子的將士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這張嘴,盡說些不開心的,我……我就是高興壞了,之前我還想著,九卿公子頑劣不堪,日後恐難當重任,這下好了,霽月公子回來了,咱們這位霽月小公子簡直跟殿心將軍年輕時候一樣厲害。”
??“沒錯,”有人醉醺醺的附和道,“九卿公子成日裏隻知道和那些狐朋狗友聲色犬馬,這將軍府的未來還是得交到咱們霽月小公子手裏才行。”
??“……”
??六七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抬高的是周殿心所出的兒子,貶低的是周翎琊所出的兒子,且聲音之大,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現下是翎琊將軍掌軍,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可這群人卻明目張膽將周九卿的斑斑劣跡拿到酒桌上來高聲論之,莫不是……沒腦子?
??普通將領是沒有資格入將軍府宴席的,而能坐到此處的,定然都是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但凡能用舉足輕重這四個字來形容的,必不會是沒有腦子的人,除非……
??他們是假接著酒勁故意為之!
??在這個想法竄上腦海時,江江一瞬間明白過來,是了,他們是故意的。
??殿心將軍死了,他所生的兒子也丟了的時候,兵權隻能落到周翎琊手裏,但現在周霽月回來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先頭隻有一種走法的棋局,突然有了第二種走法,而對於那些記掛著周殿心的將領來說,擠掉周九卿,將周霽月扶上下一任繼承者的位置,便是棋局的第二種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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