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端(一)
陸旭自記事起,就是待在山上的。
他是孤兒,師父收養了他,並且收他為徒。師父說他這一脈,收養的孤兒如果不知父母,就都姓陸,收養他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就給他取名為旭。
山上的生活很單調,陸旭仿佛天生就該是陸霈的徒弟一般,性子也十分沉穩。並不如一般的孩童那樣貪玩,眼裏有著不和年紀的沉靜。
師父教他什麽,他就學什麽。
偶爾有幾回,師父吩咐他給掌門送些東西,他不常出院子,因而門內的其他小道童都和看稀奇的物種一樣圍觀他。
有幾個問他,“聽說你師父給你布置了很多課業,經常要苦讀到夜半,你不覺得苦嗎?”
陸旭想了想,問道,“什麽是苦?”
那幾個道童一愣,又有好事的拿了些廚房切好的苦瓜來給他,“你嚐嚐這個,就知道什麽是苦了。”
他咬了一小口,臉都皺了起來,“這就是苦啊。”
幾個小道童又問他苦不苦,他想了想,“如果那就是苦的話,那並不苦。”
小道童們嚷嚷著怎麽會不苦呢,又都抱怨起了各自師父布置的課業有多辛苦。陸旭靜靜的聽著,直到有人來趕他們回去好好修行,才一哄而散。
陸旭自有印象起,就常有其他師伯和他說,天師這脈與門內其他並不相同,天師在門內地位超然,然而天師這麽多年並不收弟子,他是首徒,將來定不同凡響雲雲。
他並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卻看懂了那些人或羨慕或嫉妒,又或者是對他寄予厚望的樣子。
然而陸霈卻和他說,“我們這脈和門內其他不同,你隻要學會我教你的即可。不用把他們那些話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他依舊懵懵懂懂的點頭。
八歲那年,師父帶他下山了。
下了山,才知道原來外麵是那麽的繁華,怪不得有些人去了世俗,就不再願意回山上苦修了。他隻是平靜的想著,眼睛裏卻並沒有太多留念。
師父才帶他到天師府,就有皇宮內的人來請師父,要為師父接風洗塵。
師父換了身長袍,也給他換了身衣服,就帶他去皇宮了。
到了皇宮,師父隻是放下他彎了彎身子,也讓他彎了彎腰,就是行禮了。
陛下見到師父的時候,頗為激動,師父卻很平和。
宴席很快就開始了,雅樂美酒,師父卻並沒有看在眼裏。
陛下讓皇子皇女分別來給師父請安,隻有在魏騏,魏驕和魏寧瀾三人經過時,師父才仔細打量了三人一番。陸旭心裏想著。
陸旭注意到了,陛下自然也注意到了,就問起了師父。
“天師,這三個孩子,可是有什麽不同?”陛下問的有些急切。
師父並不言語,陛下便帶著師父和他,來到了禦書房。
揮退服侍的人,又問了師父一遍。師父這才開口道,“皇子很好。”
“那另兩個呢?”陛下又急迫的問道。
“有好,有不好。”師父說話總是這樣,總說有些內容不可言明。
陛下也有些著急,又問,“誰好,誰不好?”
師父卻再不多說,“時機未到。”
陛下很失望,又問,“時機什麽時候來?”
“臣並不希望時機能到。”師父的語氣少見的誠懇。
陛下便不再問,又說,“你很少下山,這次來是為什麽?”
“陛下,臣需要去往南夏一趟,約為兩年。”天師突然俯身道。
“天師,是朕近來做錯了什麽,天道要你棄朕而去嗎?”陛下的口氣悲愴。
師父笑道,“陛下會錯意了,是臣有事,需往南夏一趟。這是臣的徒弟陸旭,”把陸旭往前推了推,“還煩陛下照顧劣徒兩年。”
陸旭下山的時候,並不知道師父是要把他留在大內的,是以也驚訝了下。
陛下這才仔細的打量起他來,笑著說道,“早就聽說你收了徒弟,之前也不見你帶他下山。”
“劣徒喜靜,還請陛下給他安置一個清靜處。兩年後,臣必定來接他。”師父承諾道。
陛下又想了想,便同意了師父去南夏的事情。
陸旭就這樣在宮內住下,陛下特意將宮內原本的道觀給辟出來,供他一人住。師父為免他養成惰性,和陛下特意要求,不用服侍他起居的人,隻要給安排幾個灑掃的人即可。陛下自是無不答應。
師父走之前,給他布置了功課,又請陛下讓他每日隨皇子皇女一起讀書,因而陸旭的日子,也被安排的滿滿的。
陸旭是天師的徒弟,天師在整個大瑞,都是特殊的存在。一開始,有些皇子皇女還敬畏他,不敢和他說話。時日久了,也就漸漸不怕他了。有討好他的,有厭惡他的,有積極與他結交的,還有給他使絆子的。
小孩子的惡作劇,就是抽掉凳子,藏起書來,放蟲子關廁所這些。
陸旭很無奈,不太喜歡和這些小孩相處,明明他自己也是個小孩。
皇子皇女年紀雖小,卻也分了不少派係出來。譬如魏驕是最大的一派,魏驕多次示好陸旭,也設計過等人給他使絆子後,救他於“危困”中。他並沒有什麽感覺,始終一如既往。魏驕見他一直不冷不熱的樣子,也就放棄了。畢竟陸旭始終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魏驕漸漸就不在意了。
陛下恩準陸旭可以往來藏書樓,因此陸旭經常會去宮內的藏書樓內看書。宮內的藏書樓,皇子皇女都可以出入,隻是書不能帶走,不能損壞。每次可以挑兩三本書,坐到指定休息的地方看,不能在書架旁看。其餘還有各種規矩,不做贅述。
陸旭在藏書樓除了常遇到魏驕,就是遇到魏寧瀾了。
陛下喜歡子女精於課業,魏驕是有這份心思的,魏寧瀾,大概是想看些野史誌怪吧。陸旭遇到她們的次數多了,心裏偶爾也會這麽點評一下。
魏驕是文武都不耽誤的性子,因此一開始陸旭遇到她次數多,主要是魏驕她想籠絡陸旭,後來陸旭沒這份心思,魏驕就漸漸少去了。畢竟她要忙的事情還很多,詩書禮樂射禦,藏書樓一坐就是一下午,實在是時間不夠。
再後來,陸旭就隻遇到魏寧瀾了。
有一日,陸旭走出藏書樓的時候,下起了大雨。陸旭沒有帶傘,藏書樓的宮人給他找了把傘,他道了謝,撐傘走的時候,遇上了穿著鬥笠帶著傘的魏寧瀾。魏寧瀾匆匆跑來,褲腳都濕了。後麵還有跟著她的宮女,追著她跑,身上都濕透了。魏寧瀾見他撐了傘,人一愣,拿著傘的手,往後縮了縮,問他,“這麽大的雨,不等會再走嗎?”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就魏寧瀾說的當口,漸漸的就停了。魏寧瀾見雨停了,臉都紅了起來,嘴裏嘟囔了幾句,陸旭仿佛福臨心至,似乎明白魏寧瀾是給他來送傘的。就說,“雨停了,我要回去了,公主若是順路的話,就一起走吧。”
魏寧瀾忙說,“順路順路。”把傘給了宮人,自己和陸旭並排走。
魏寧瀾一路沒話找話,陸旭隻是回答,並沒有打算交談的意思。
陸旭雖是孩子,但是住的地方其實和後妃住的是南轅北轍的,後妃住西宮,藏書樓在南邊,他是住在北邊。因而到了當中分道的時候,陸旭止步道,“公主留步,在下失禮先回了。”
魏寧瀾正說道一半,隻好傻傻的說,“好。”
這一次的事情,讓魏寧瀾和陸旭之間,算是略熟悉了些。在藏書樓遇到時,兩人也會點頭致意,然後各看各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