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真相
她伸手往後一指,宋立言順著就瞧見了奄奄一息的秦小刀。他側躺在軟榻上,隻有眼珠子還好動,轉過來看著他,張了張嘴卻沒吐出聲音。
“大人可別再動手了,他有話要說的。”樓似玉拽著他的袖子道,“那姓裴的下手太狠,還搞偷襲,秦掌櫃就剩半條命了。”
宋立言斜眼道:“我都讓你帶他走了,還能現在再殺他不成?”
樓似玉嘿嘿一笑,鬆開手隨他一起走去秦小刀身邊,手一翻便又借他幾分妖氣。不過她的妖氣到底是太強硬了些,嗆得秦小刀直咳嗽,好半晌之後他臉色好些,沙啞著嗓子喊:“夠了,夠了……”
“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你,你可別跟我客氣。”樓似玉眯著眼笑,“等我問完了,你再死也無妨。”
秦小刀唏噓:“還真是千年前的樓掌櫃,冷血無情,半點沒有後來的樓掌櫃招人喜歡。”
“你說什麽?”樓似玉亮出了爪子,“什麽千年前?”
咳出兩口血沫,秦小刀呸去地上,費力地道:“您受孽鏡怨氣所侵蝕,記憶還停留在一千年以前,須得宋大人之血替你解了,你才能明白發生了什麽……重陽節將至,白仙家已經收好了九個四柱純陰的冥嬰,隻等孽鏡怨氣足夠,便要讓小妖王再臨世。”
聽得雲裏霧裏的,樓似玉找出那個長命鎖,問他:“小妖王不是本就要被生出來了?我還備著賀禮呢。”
“那是一千多年前。”秦小刀顫抖著手想去碰長命鎖,眼裏漸漸湧出淚來,“已經一千多年了,白仙妖後臨盆,遭大妖雍和攻巢,逃竄之中……遭遇不測,拚著一身修為將腹中小妖王以軟胎之形封印。”
樓似玉驚得差點將長命鎖扔地上,滿眼都是不敢置信:“妖後死了,小妖王沒能出世?那妖王浮山呢,難不成就這麽眼睜睜看著?”
秦小刀閉眼,嘴巴像涸轍之鮒似的艱難張合:“白仙之王浮山,遇上清司圍攻,戰死萬人之前。”
“……”
樓似玉傻眼了,覺得他所說的這些也太過荒誕了,可這模樣又實在不像在撒謊。她心慌地扭頭看向身後的宋立言,拽著他的衣袖扯了扯。
宋立言歎了口氣:“這段故事上清司有記載,但說法有所不同。白仙妖王浮山幾百年前戰死,死前帶了無數上清司人陪葬,罪孽深重,以至於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超不超生是你們凡人的說法,妖界不興這個。”秦小刀嗤笑,腮幫子磕在軟榻上,說話含糊卻也帶了兩分輕蔑,“在你們凡人看來,殺人太多的都是罪孽。可在妖怪眼裏,人不過是修煉的佐料,殺也好不殺也好,都是順勢而為,就如同你們人吃雞鴨魚肉一般自然。”
宋立言沉了臉。
樓似玉連忙起身擋在他麵前,使勁兒揮著爪子打岔:“這個不重要,不值得大人生氣。”
說完,又扭頭作凶惡狀:“你還知道些什麽,統統交代出來。”
秦小刀深深地看她一眼,沾滿妖血的手指指向了宋立言:“他是你的劫數,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前後也是,你們在一起,總有一個人要為這千百年來的腥風血雨付出性命的代價。”
樓似玉沉了臉,捋起袖子氣憤地道:“我現在就讓你為自己的胡說付出性命的代價!”
宋立言頭疼地將她攬住,抱回懷裏箍好:“剛才誰還在勸我?”
“大人沒做錯,現在動手也還來得及。”她直磨牙。
看她這樣子,宋立言反倒是冷靜了,將她亂舞的雙手抓回來放在她小腹前按住,他繼續問:“以你之言,如今縣上死的孕婦都與白仙家有關,可李小二牽扯的那樁案子,凶手是凡人。”
“大人一開始不也將我當成凡人麽?”秦小刀輕笑。
妖怪不會總以原形過活,偌大的浮玉縣,能藏一個秦小刀,就能藏無數個白仙,有的會用原形殺人,有的卻也可以用人的手段加以迷惑。
宋立言恍然大悟,拿出一張黃符燃了,化出浮屠困,將他收了進去。
“你還要留著他?”樓似玉很意外。
宋立言氣定神閑地道:“你不是已經找不到白仙的老巢了?他肯定找得到。”
也對哦?樓似玉點頭,還沒來得及再多話,眉心就被他一點化回了原形。他將她同浮屠困一起揣進袖袋,匆忙趕回縣衙,讓宋洵查找浮玉縣內的孕婦。
四柱純陰,指的是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皆屬陰,但胎兒尚未出生,要算準四柱純陰實屬為難,宋立言也沒指望宋洵能立刻拿出結果來,最好的辦法,還是圍魏救趙。
回房換了一身衣裳,帶夠了黃符和法器,宋立言拎出樓似玉來,眼裏閃過一瞬遲疑。
樓似玉知道他想幹什麽,心裏竟有些說不上來的失落。這失落來得莫名其妙,畢竟如果她真的忘記了什麽,那他讓她醒過來是對的,可……
耷拉了耳朵,她小聲問:“我要是什麽都想起來了,大人還會像這樣將我帶在身邊麽?”
宋立言搖頭,想起那渾身戒備的樓掌櫃,半垂了眼眸道:“許是不能了。”
嘴巴扁起來,樓似玉委屈地拿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腕:“那就這樣吧,這樣挺好的。”
“秦掌櫃說了,你再不想起來什麽,就會出大事。”宋立言召出獬豸劍,食指抵在劍刃上。
“嗷嗷嗷,我不要!”樓似玉猛地掙紮起來,飛起爪子拍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是妖怪那,萬一有什麽陰謀詭計……”這話說到後頭,她自己也沒底氣,大大的眼眸裏蒙上一層霧,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宋立言板著臉,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剛正不阿一些,可是麵前這小家夥又哭了,淚水漣漣,甚至覺得狐狸的模樣哭得不過癮,化出人形來淚眼朦朧地趴在他心口:“我陪你一起去白仙老巢,咱們看看情況再說,行不行?”
心下動搖,然而也就一下,目光觸及她那蒙著一層黑氣的瞳孔,宋立言歎息一聲,突然捏住她的下頷,張嘴含了上去。
熟悉的氣息,溫軟纏綿的親吻,他放在她耳側的手輕輕顫了顫。
樓似玉傻眼了,甚至一時忘記自個兒現在在哪兒,腦海裏一片空白,暈乎乎地伸著手去勾他的脖子。宋立言沒抵觸,還照顧她這嬌小的個頭,將身子微微俯下來了些。
這是夢吧?她傻笑著想,就算是夢也不敢夢見他這麽溫柔呐,他那書架上有本書裏是怎麽寫的來著?
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窗外卷進來的風半點不蕭瑟,甚至帶著春日的暖意,吹得她臉上緋紅。紗帳輕起,檀香四散,屋子裏一片旖旎繾綣。
然而,就在她最覺情動之時,嘴裏突然渡來一股血腥味兒。樓似玉猛地睜眼,皺眉想推開他,可宋立言抵著她的後頸絲毫不讓她退,硬生生讓她咽下這一口,才失笑鬆手。
唇上被他自己咬破了口子,豔血點絳,給他平添兩分妖嬈。他喟歎一聲,伸手想再摸摸她的頭發,可瞧見她眼瞳裏陡然裂開的黑氣,他頓了頓,手指一根根地收了回來。
樓似玉捂著喉嚨大口大口地喘氣,孽鏡怨氣退下瞳孔,她靈台有了一絲清醒,雙目再睜,璀璨的金瞳將自己身上的怨氣一覽無餘。
反手化出法陣點上自己眉心,樓似玉神色痛苦地扯出一縷黑氣,黑氣連綿不斷,如抽筋扒皮,她卻是下的狠手,扯出幾尺來之後,長嘯一聲發力,將一團怨氣盡數拔出,以掌擊碎。
宋立言上前扶了她一把,觸及她的衣袖,發現她渾身冷汗已經將衣裳浸濕,忍不住皺眉。
樓似玉回頭一看他,就瞧見他眉心的黑氣,比她身上更甚。
“大人?”她驚得伸手想去拔,可那黑氣一捏即散,不像她身上的附著,而像是他本人散發出來的。
倒吸一口涼氣,樓似玉很快反應了過來,急聲斥道:“貪嗔癡乃你上清司大忌,你如何能動?曆代嫡係弟子都恪守本分,哪怕有動情之人,也絕不會觸發這些陰暗之物,你這麽高的修為,怎麽會連他們還不如?”
宋立言被她這急切的語氣吼得怔愣了一瞬,待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之後,他臉色一沉,鬆開了她。
樓似玉哪兒還顧得上別的,施法擊散他眉心散出來的黑氣,再探他身上之炁,發現混亂不堪,連忙翻他的袖子,拿出一張靜氣符,狠狠貼在了他的眉心上。
宋立言:“……”
“我都想起來了。”回憶起岐鬥山上的異狀,樓似玉嘴唇打顫,“白仙家要祭出小妖王,有人想利用你,我是該回來提醒大人的,可我……我竟然也中招了。”
她慌忙探了探他身上,想看有沒有特殊的法陣,宋立言冷著臉擋住了她。
“樓掌櫃既然想起來了,那便隨本官一起去白仙老巢便是。”他道,“其餘的,不勞掌櫃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