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白仙老巢
淩亂的擺件鋪子,外頭尚未收起來的石雕和大花瓶被踹得東倒西歪,鋪門半開,四下都埋伏著衙差,氣氛緊張。
霍良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宋立言,好奇地迎上來拱手:“大人,您怎麽還親自過來了?”
之前這擺件鋪子的秦掌櫃有行刺未遂遁逃之嫌,宋洵讓他們在這兒守著,他們已經守了幾個時辰了,沒等來秦小刀,不曾想倒是等來了宋大人。
宋立言欲言又止,看向旁邊的樓似玉,後者鼻翼微動,左右嗅著什麽,無視了滿臉驚訝看著她的霍良,一把扒開他就進了鋪子裏。
她是絕對不可能找錯地方的,這裏就該是白仙的老巢,隻是,之前見過的宏偉壯觀的山洞,不知為何就變成了這麽個破落的小鋪子,沒什麽妖氣,更是沒有白仙的痕跡,她這麽敏銳的嗅覺,硬是仔細探查了小半個時辰,才隱隱找到端倪。
扒開閣一堆厚厚的箱子,她找到一個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匣子,劈手打開,裏頭的錦緞上枕著一塊長命鎖。
“這是什麽?”宋立言站在她身側看著,問。
樓似玉眼裏滿是震驚,反複將那長命鎖看了好幾遍,才喃喃道:“這是我準備送給……送給小妖王的出生賀禮,陰鐵打造的人間玩意兒,還沒送出去呢,怎麽就擱在這裏了?”
她還記得這長命鎖是她許久之前央著他畫的圖樣,沒敢告訴他是用來做什麽的,隻說要賀貴子降生,求了他好多天,才得他這不情不願的幾筆。樣式簡單,卻帶著妖界沒有的人間煙火氣,還被她施下一百年的修為,意圖助那小妖王一程。
應該是藏在她那裏的啊?
眼裏的黑氣倏地裂開幾道縫,金光乍現,又硬生生被後頭翻湧上來的黑霧堵住。樓似玉悶哼一聲,捏著長命鎖抱住了自個兒的腦袋。
宋立言皺眉拉住她的胳膊,下意識地想用炁安撫她,恍然又想起她是個妖怪,分外排斥他的炁,隻能微惱地收回白光,拉著她靠在自己身上,低聲道:“冷靜些。”
樓似玉使勁敲了敲自己的腦門,齜牙咧嘴地道:“我怎麽覺得不太對勁兒?是我記錯了,還是很多事我不記得了?這東西不該在這裏,這地方也不該是這個模樣,白仙、小妖王、岐鬥山,怎麽全都不對了?”
“別想了。”宋立言將手墊在她的腦門上,皺眉看她這敲得毫不留情的力道,低聲道,“找不到就罷了。”
樓似玉搖頭,拉著他走到窗邊,給他指外頭的天空:“這情形又分明是對的呀,天顯異象,黑雲壓頂,白仙家的小妖王就快出來了,可白仙家的老巢怎麽沒了……”
宋立言皺眉,正想仔細看看天上黑雲,就聽得霍良在門外喊了一聲:“大人!”語氣緊繃,像是出了什麽事。
他立馬轉身出去,跨出門檻就見在場的衙差刀劍齊齊出鞘,麵對一個人。那人身上一片狼狽血跡,褂子髒汙得都快看不清上頭的銅錢花紋,踉蹌兩步轉過身來,抬起血紅的眼。
秦小刀。
宋立言翻手捏出三張黃符,戒備地迎上他,可秦小刀身子不停搖晃,隻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就半跪了下去。他身子一落下,後頭被擋著的人就露了出來,麵帶微笑,風度翩翩。
“裴前輩?”宋立言怔然。
裴獻賦慢悠悠地朝秦小刀靠近,輕笑道:“想不到上街買個藥材也能碰見白仙家的人,趕巧看見大人的馬車,便送來給此處大人處置。”
樓似玉說過,白仙家的人擅長遁地之術,難以捕捉。可麵前的秦小刀看起來竟是已經沒了遁地的力氣,嘴邊溢出大口大口的血來,眼瞳也有些渙散。他修為不低,又有防身的法術,居然會被裴獻賦傷成這樣?
“大人。”秦小刀臉上沒了商人的假笑,艱難地牽動著嘴角道,“救救樓掌櫃,岐鬥山……岐鬥山要出大事……”
話沒落音,後頭一道黑氣猛擊過來,帶起一陣淩厲的風,硬生生斷了他的話。秦小刀閉眼,覺得自己是必死無疑了,可前頭突然冒出一片金光,接著就是“呯”地一聲巨響。
霍良被風吹得抬袖遮臉,眼睛一晃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雪白的大尾巴,鋪天蓋地一卷,柔軟卻有氣勢,等這狂風過去,他慌忙放下袖子去看。
街道上幹幹淨淨的,除了樓掌櫃不知何時站到了秦小刀的身前,別處一點變化也沒有。
他眼花了?霍良納悶地揉了揉眼。
“霍捕頭。”宋立言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先帶人去這附近看看,遇見受驚的百姓,好生安撫一番。”
“是。”雖然很好奇剛剛那一聲響動是哪裏來的,但宋大人一臉沉著,想必是不會有事,他也不敢多問,讓一眾衙差收了刀劍便列隊離開。
隻是,跟著衙差們走到街尾,霍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方才還在擺件鋪子門口的那幾個人竟然都看不見了,門口空蕩蕩的一片,像是被什麽東西隔起來了,可又什麽都看不見。行人路過,神色皆從容。
納悶地撓撓頭,他轉身跟上前頭的隊伍。
無往結界已生,四周再無百姓需要顧忌,樓似玉也不藏著了,劈手甩下三道金光,將裴獻賦擊退兩步,最後一道狠狠打在他左肩上,臉上露出兩分凶惡。
“住手。”宋立言低斥。
“他先動的手!”樓似玉扭頭,滿臉的殺氣頓時變成委屈巴巴的小可憐,“再說了,他又不是人。”
裴獻賦吃痛地捂著肩,齊岷連忙上去替他止血,一看傷勢,皺眉道:“下手也真是狠。”
“呸,我要真狠了,這一下就該打在他心口上。”
“你給我閉嘴。”宋立言擰眉。
耷拉了耳朵,尾巴也夾了起來,樓似玉哼哼唧唧地將秦小刀扶起來,退回他身邊道:“我好奇白仙家的事,我得問個清楚,那人上來就想殺人滅口,居心不良。”
裴獻賦一邊痛得吸氣一邊苦笑:“冤枉啊,我上清司之人,遇妖則殺,怎麽還叫居心不良了?宋大人眼裏是最容不得妖怪的,就算在下不動手,他也會把這白仙給收了,不是嗎?”
樓似玉一噎,瞥見宋立言臉色不對,立馬借三分妖力給手裏的秦小刀,助他就地遁走。
妖光一閃,秦小刀消失不見。
“你……”齊岷氣得直瞪她,又看向宋立言,“大人,這你也容得?”
宋立言後知後覺地朝著秦小刀遁走的地方甩去一團白光,氣勢很足,可怎麽都有點心虛找補的意思。齊岷氣得直搖頭,裴獻賦卻是一邊咳血一邊看著更為濃厚的黑氣從他眉心飛散出來。
是非不分,癡妄橫生。這短護得好啊,能讓他省不少力氣,若不是肩上傷太疼,裴獻賦都想給他鼓個掌。
宋立言分外矛盾地收回手,瞪著樓似玉。
“他突然跑了,與我有什麽相幹?”樓似玉雙手背在身後,抖了抖狐狸耳朵,甚是無辜地道,“大不了我替你去把他抓回來。”
“你抓得回來?”
“自然,我找得到他。”她朝他一笑,然後扭頭就跑。
宋立言站在原地沒動,默許了她的行為。齊岷看得震驚不已,扔下裴獻賦兩三步走去他麵前,抓著他衣襟道:“你還記得自己是來這裏做什麽的嗎?”
“記得。”宋立言別開眼,“白仙為亂人間,與小妖王的誕生有關,既是如此,我便要查。”
“你是想查白仙,還是想縱容樓似玉?”齊岷氣得額角青筋都鼓了出來,“她是個妖怪,妖怪!你讓一個妖怪去抓另一個妖怪,是瘋了不成?”
“……”也不知道為什麽,宋立言就覺得樓似玉不會騙他,說會抓回來就一定會抓回來。而她……她在他眼裏,怕是已經算不得妖怪了。
不是他要破例容忍妖怪,他隻是信任她,而她恰好是個妖怪罷了。就算妖怪皆為孽障,一萬隻裏才能碰見一隻好的,那他也覺得,她就是那萬裏挑一。
有這樣的想法,宋立言自己都嚇了一跳,伸著右手給自己的左手號了號脈象,心情複雜地發現自己沒中邪,當真就是這麽想的。
“下官會寫信回京都。”齊岷失望地道,“這一回,下官也無法替大人隱瞞。”
宋立言頷首以示理解,收了無往結界,側身道:“先將裴前輩帶回去吧。”
齊岷扶著裴獻賦,乘他的馬車走了。宋立言站在原地沒動,神思微微飄忽,看起來有兩分迷茫失措。
秋風蕭瑟,帶得他的袖袍微微飄揚,路過的行人看不見他渾身散亂的炁,隻當這是誰家失意的公子哥,惆悵滿腹,踟躕難解。
身後已經關上的鋪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宋立言回神,戒備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返身回去擺件鋪子裏,輕輕合上門。
樓似玉的大尾巴雀躍地在他麵前搖來搖去,他伸手撥開,就迎上她邀功之意十足的臉:“你看,信我總是沒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