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怨氣
黑影不會說話,隻發出一種類似風灌進枯木裏的聲響,鏽跡斑駁的長戟看起來不具威脅,可樓似玉不敢再往前,甚至連姿態都更卑微了些:“若非燃眉之急,這地方我是斷不會闖的,還請通融。”
說罷,咬破手指,以妖血畫出三尺長的獻祭符,送於它們跟前。豔紅的精血浮於空中,被烏黑的影子一點點吞噬,鐵戟磕碰幾下,竟然緩緩移開了。
樓似玉一喜,飛快地躥過去,大大的狐尾帶起叢林間的落葉,悉悉索索響成一片,靈活地躍上一塊崖石,她抬頭瞭望,發現那團黑瘴已經在岐鬥山之北下沉,如雲生旋渦,千裏翻湧都匯墜成小小一縷,無聲無息地沒入繁茂的森林。
她皺眉,還待再往那頭衝,一抬爪子卻發現自個兒不知什麽時候被樹藤給纏住了。樓似玉側頭,發現崖石旁邊生著的千年古樹垂下無數氣根,像是被風吹動似的,又往她尾巴上繞過來。
“老家夥。”她不悅地開口,“你嚐過狐火的滋味兒嗎?”
枝葉顫了顫,古樹的樹幹上緩緩開出一道口子,口子裏鑽出個土灰色的小老頭,沒敢下來,隻露著半個身子衝她道:“您息怒啊,我這三枝兩葉的,哪兒夠您狐火燒的?我這也是為您好,那頭的怨氣太重,您要是過去,怕是來不及做什麽,就被怨氣攻心走火入魔了。”
“荒唐。”樓似玉冷哼,“那怨氣是我看著生出來的,原也在它旁邊呆過,怎不見我走火入魔?”
小老頭連連歎氣:“這團怨氣已經不是最開始在山下的那一團了,一進岐鬥山就有人行陣,將其提煉催化,眼下在山上的,已經是怨之極致,過處草木皆枯,活物觸碰即入魔,您萬萬去不得。”
果然是有人暗中做手腳。樓似玉罵了一聲,甩開樹藤原地打了兩個轉。
“您也別太著急,這怨氣雖強,可比起山北藏著的東西,也不算什麽。”古樹寬慰她,“就算這些全給它吃了,那也是不夠的。”
“我急的不是這怨氣被它吃了,我急的是那東西竟然被人發現了。”樓似玉惱恨地道,“藏了幾百年,一絲氣息都沒有的東西,我以為它是最安全的,誰曾想竟在這時候被人拿出來利用。”
小老頭被她渾身的戾氣嚇得一抖,鑽回了樹幹裏,樹藤也都老老實實收起來,給她讓出一條道。樓似玉跳下石頭,不死心地往山北靠近。
雪白的狐毛漸漸被黑瘴纏上,樓似玉勉強行了半裏路,始終還是扛不住,疾步後撤,可那黑瘴沒打算放過她,順著她的經脈翻湧,一路爬上她的眉心,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燦金的眼瞳裏就侵入了墨色,像琉璃上裂開的縫,漸漸裂到瞳孔最深處。
八月的最後一天,城外新墳上的紙錢落盡了,那場由蛇妖帶來的災禍也因為官府的撫恤而漸漸過去,宋立言重新坐在公堂上審案,二十多樁堆積的舊案一審結,他長出了口氣,披上了宋洵遞來的新鬥篷。
“霍大人已經上路了,十幾個人護著,應該不會出岔子。”宋洵小聲與他稟告,順便嘀咕,“羅安河還死賴著不肯走。”
宋立言輕笑,羅安河沒尋到內丹,回去交不了差,如何肯走呢?隻是,妖王內丹這東西又不是街上大白菜,哪兒那麽好尋。他若執念太深,難免影響修為。
“隨他去吧。”他邁出縣衙大門,“隻要不來找你我麻煩,一切好說。”
宋洵應是,跟在他後頭瞧了瞧自家大人走的方向,好奇地問:“大人要去哪兒?不騎馬嗎?”
“隨便走走,你不必跟著。”
“是。”
說是隨便走走,可這條路再往前就隻有一個掌燈客棧。宋立言心虛地踩著地上方磚,暗道自個兒可不是故意要去看她的,隻是有些日子沒瞧見了,也不知道掌燈客棧重新開張了沒有。
“糯米燒臘出籠了,新鮮的熱乎的,走過路過都來看看嘍~”
旁邊傳來一陣吆喝,宋立言停下步子,看看那瞬間排起隊的小攤兒,有點嫌棄。可想了一想,那人好像也沒別的愛吃的,也就罷了,乖乖過去排進百姓之中。
這種事放在以前,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的,不合身份、麻煩、擁擠、嘈雜。可現在站在人群裏,聽著各種人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看著前頭蒸籠裏冒出來的熱氣,再被夕陽的餘暉把影子一拉,宋立言突然就明白了她所說的“人間煙火”是什麽。
不像修習道法時的目無一物,這些東西鮮活踏實得觸手可及,哪怕一個糯米燒臘隻要十文錢,想起她看見它時會有的表情,他也忍不住跟著亮了眼眸。
剛出籠的糯米燒臘香氣四溢,宋立言嫌它太燙,讓人用麻繩捆了,拎在手裏晃著走。可沒走兩步,他伸手探了探,覺得這玩意兒經不住風吹,沒吹兩下就該涼透了,於是又把它抱起來,塞進鬥篷裏。
短短的一截路,宋大人折騰了好幾個拿糯米燒臘的姿勢,最後雙手環抱著站在掌燈客棧麵前。
大門緊閉,一陣風吹過去,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跟著飛,客棧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開張的意思。宋立言疑惑地看了看,正扭頭打算走,餘光就瞥見門縫裏夾著的一片枯葉。
這門被人打開過。
意識到這一點,他上前一推,沒上栓的門扇“吱呀”朝兩邊退去,客棧裏一股妖氣卷出來,嗆得他皺眉。
“樓似玉?”他喊了一聲。
大堂裏無人回應,卻能感覺到裏麵有人。宋立言跨進門,剛走了兩步,身後就起了陣風。
大門“啪”地合上,他捏著劍柄轉身,剛準備拔劍,就對上了樓似玉那雙風情萬種的眼。
心口一跳,他鬆了劍,皺眉斥她:“你在做什麽?”
縣上還有那麽多上清司的高人在,她這妖氣毫不掩飾,萬一被人發現……
“咯咯咯。”她笑起來,眼波瀲灩泛金,伸手壓上他的肩胛,半個身子都倚進他懷裏,撒嬌似的道,“奴家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在等大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