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貴子降殷商
掃一眼桌上,全是府中做膩了的菜色,他本就沒什麽胃口,一看更是不想抬筷:“你想吃便自己吃吧。”
樓似玉也真不把自己當外人,聞言就夾了一塊燒雞肉放進嘴裏,“嗯”了一聲,眼睛愉悅地眯起來,小腦袋止不住地點:“好吃!”
宋立言覺得好笑:“掌櫃的以前沒吃過雞肉?”
“那倒不是,錢廚子也會做燒雞,也好吃,可大人府上的味道別有不同。”她吐掉骨頭,又夾了一塊,含糊地道,“香料放得足,皮軟糯,裏頭的肉嫩滑不幹,一口咬下去湯汁滿溢唇齒間,簡直是人間美味。”
有那麽誇張?宋立言懷疑地看著她,見她吃得津津有味,竟也覺得有些餓了。提起筷子,他試探著夾了塊雞肉來嚐,發現當真比平時好吃了不少,便又多吃了兩塊。
“哎,這就對了,大人這麽操勞,哪兒還能不吃飯呢?”樓似玉拿過他的碗給他結結實實壓了一碗米飯,又給他夾肉夾菜,“都嚐嚐,這麽一大桌子菜,浪費了多可惜。”
米飯被壓得平整,堆上菜浸了油,顯得分外不規矩,可他瞧著倒是意外地有胃口,瞥一眼她的動作,他學著將碗端起來,往嘴裏刨了兩口飯。
嗯,還挺好吃。
樓似玉一手拿筷子一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控製不住地帶了點慈愛。上清司裏長大的孩子少有煙火氣,但他不顯得死板無趣,反而像一張空白的宣紙,隨意等人沾染顏色上去。碗邊的油,桌上不小心灑出來的茶,還有那微微鼓起的腮幫子,都讓他看起來生動極了。
她喜歡這樣的他。
“你看什麽?”宋立言不悅。
“大人好看奴家才看呀。”她笑,“若是大人再笑上那麽一笑,奴家願意不吃不喝盯著大人到老。”
“你不要總是說這樣的話。”宋立言微惱,“說多了便沒人會信。”
眼眸一亮,樓似玉問他:“那說少些大人便信?”
“……”放下吃空的碗筷,他漱了口擦了嘴,正兒八經地問她:“本官在你眼裏是個好人?”
想起碧波湖邊那成山的妖屍,樓似玉撇嘴搖頭:“算不上。”
“能給你帶來什麽重要的好處?”
“也沒有。”
“那你天天說這麽多甜言蜜語,為的是什麽?”他想不明白。
眼裏劃過一絲狡詐,樓似玉嘿嘿笑道:“這就是您不懂了吧?有個詞兒叫潛移默化,這甜言蜜語說多了呀,大人就會記住奴家心悅於您這件事,一旦您記住了,上心了,那早晚也會心悅於奴家~”
恍然大悟地點頭,他撐著桌弦欺身過來,小聲道:“那本官也有話要告訴你。”
“什麽?”她興奮地湊過去。
“本官絕不會心悅於一隻狐妖~”他學著她的語氣,一字一頓地道。
樓似玉垮了臉,分外不服氣地甩出九條大尾巴,朝他搖了搖:“不會心悅於一隻狐妖,那奴家算九隻,九隻您總得試試。”
囂張的妖氣在房間裏蔓延開,宋立言臉色一變,拍了桌子就抽出獬豸劍。樓似玉早料到他會發火,收起尾巴就往窗外跑,一邊跑一邊喊:“動怒傷身,您喝口茶休息休息!”
還休息呢,沒被她氣死都算好的。他之前還一直騙自己,說她不是妖怪,後來接受她是個妖怪但至少不曾在她身上聞見妖氣。現在倒好,這人竟敢直接在他麵前現原形!
更可怕的是,哪怕他已經抽出了獬豸劍,卻也沒有要立馬朝她砍過去的意思。
宋立言覺得慚愧,他對不起上清司的教導,也對不起自己立下的斬盡天下妖魔的誓言。
門外有人踩著了東西,“哢”地一聲響,宋立言滿是戾氣地回眸嗬斥:“誰?”
一襲青衫掃過門檻,裴獻賦笑眯眯地進門來,朝他拱手:“大人,在下有事相告。”
宋立言眉梢微動。
……
離開衙門的樓似玉心情甚好,一路連蹦帶跳地回去廣進當鋪,推開門就喊:“梨花,咱們可以回客棧啦。”
林梨花化著原形從角落裏出來,飛撲進她懷裏,瑟瑟發抖:“主子,您可算回來了。”
“怎麽了?”樓似玉好奇地拎起她看了看,“怎麽嚇成了這樣?”
“您感受不到嗎?”林梨花哭喪著臉指了指外頭岐鬥山的方向,“那邊有好強的怨氣。”
“那是死去的蛇妖的怨氣。”樓似玉拍拍她的腦袋,“有什麽好怕的,又不能吃了你。”
“不不。”林梨花拚命搖頭,“咱們這些修為不夠的小妖對強者向來是最畏懼的,方圓百裏之內隻要有大妖即將誕生,我都能感覺到。眼下是岐鬥山那邊有很厲害的妖怪要出世了,我好害怕……”
厲害的妖怪出世?樓似玉順著她的毛捋了捋,費解地嘀咕:“厲害的妖怪出世,要麽是修為足夠的動物和死物妖化,要麽是大妖誕小妖,前者肯定不足為患,至於後者……”
小妖王?
意識到這一茬,樓似玉渾身都是一僵,抱著林梨花推開窗戶往外望,就見岐鬥山附近黑瘴彌漫,逐漸蔓延至主山之巔。她瞳孔微縮,掐指一算,將林梨花放下來就走。
“主子?”林梨花嚇得跟著她的腳踝躥,踉蹌摔了幾個跟頭,“您要去哪兒?”
樓似玉拎起她往後一放:“你好生看家,我去去就回。若是一時半會兒沒回來你也別慌,去秦掌櫃那兒蹭飯吃便是。”
林梨花耷拉了耳朵目送她遠去,感覺四周又有寒意襲來,連忙甩了尾巴就往街上跑。
天色暗了,秦小刀正在收拾擺件鋪子外的東西,冷不防見一團毛球躥過來,下意識地就伸手接住。
“稀客啊。”他笑,“你怎麽來了?”
林梨花縮進他懷裏瑟瑟發抖:“我主子出遠門了,讓我來投奔你。”
“你那主子別的不會,占人便宜打人秋風倒是有一手。”秦小刀嗤之以鼻,卻還是收下了她,將她抱進屋子裏,放在軟軟的棉絮上。
屋子裏很暖和,林梨花漸漸安定下來,抬起腦袋四處打量一番,忍不住道:“秦掌櫃,這都多少年了,你怎麽還是不會收拾屋子呀?”
四處的雜物堆得老高,他分明也算個有錢人,可目及之處除了貨物就沒個別的了。一張床板半陳不新,就棉絮是剛打的,花紋卻也是幾百年前的老樣式。
秦小刀不以為然:“我一個人住,收拾屋子給誰看?”
想起自家主子說過的他的故事,林梨花不敢再接話,卷在棉絮上團成團,困倦地打了個嗬欠。秦小刀歸整好東西回來,就見小狐狸已經睡熟了。他翻了個白眼,暗道這小家夥也真是不認生。
坐在燭火邊翻了翻皇曆,秦小刀粗糲的手指劃過一串兒日子,最後落在九月初九上頭。他歎了口氣,將皇曆合攏,又打開旁邊的小匣子,拿出一塊長命鎖來。
林梨花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見有人在哼小曲兒,她睜不開眼,隻能將這曲兒帶去夢裏。
“往生寂寞長,貴子降殷商。得意欣何喜,無辜慨且慷。”
“金風知玉露,滿月懂秋光。踽踽終成人,策馬誌四方。”
聽不懂什麽意思,但唱曲兒的人十分哀傷,弄得她在夢裏也不安生,一會兒看見漫天血雨,一會兒被無數的法陣追著跑。刀槍碰撞之聲四起,有女人的尖嘯劃破長空,絕望又憤怒。
她嚇得直抖耳朵。
同一片夜空下,宋立言顯然也沒有好覺可睡。掙紮著從夢魘裏醒來,他披了外衣坐去窗台邊,看著寂靜的庭院出神,腦海裏控製不住地響起裴獻賦的聲音。
“大人可要小心那,樓掌櫃愛慘了您的魂魄,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動手取了去。”
“妖怪的真心放上秤都賣不了幾文錢,大人難不成還當真了?”
“不信便不信罷,大人總覺得在下是騙子,樓掌櫃是好人,那且等著看,看看在下這騙子說的是真話,還是那位樓掌櫃一直在騙您。”
魂魄嗎?宋立言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樓似玉要他的魂魄做什麽?不還曾給他喂魂都要護著他嗎?又怎麽可能主動來取他魂魄。
搖搖頭,他覺得好笑,飲兩口冷茶,又繼續睡了去。
整個天地都在子時安靜下來,蟲鳥皆歇,隻有岐鬥山上的枯葉被人踩動,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樓似玉攀著沿途的樹幹飛快地往山上爬,腳下不小心一個打滑,她幹脆顯出原形來,雪白的爪子踩進泥裏穩住身子,繼續往上躥。
岐鬥山的主峰最是難爬,過了半山腰就基本再無活物,她這一抹雪色躥越其中顯得格外打眼,故而沒多久幾柄生鏽的鐵戟就橫在了她麵前。
四周一點生人的氣息都沒有,舉著鐵戟的影子看不清是什麽東西,但身上的妖力強大得可怕,還隱隱混著上清司的炁。
“我有要緊事。”樓似玉朝他們作揖,“煩請讓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