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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漯縣瘟疫

  杯酒茶盞交錯之間,幾人皆是有幾分醉意上心頭。天色已晚,彎月高掛枝頭,寒鴉夜啼,驚起夢中人。


  林容自小滴酒未沾,如今故人重逢甚是欣喜不免得多飲了幾杯,現下正頭枕飯桌睡得香甜。敫瓔按住了敫奈欲換新茶的手,敫奈被打斷興致頗為不滿地朝敫瓔的方向瞪了幾眼,卻被敫瓔一記眼神殺給嚇得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敫瓔開口道:“茶醉較之酒醉更為難受。”聽到敫瓔一句平平淡淡關懷之意的話,敫奈無奈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大多數時光都在深海之中度過,因而對陸地之物甚為好奇。將茶水盡數嚐一遍也不過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罷了,她哪懂何為茶道?

  見二人尚缺一台階下,張秋衡便說道:“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客房休息,明日再做打算也不遲。”敫瓔朝張秋衡拱手道:“多謝張兄。”話音剛落便攔腰將林容抗至肩上,拉著敫奈快步跟上一位仆人的腳步。突然改變睡姿讓林容不滿地嘟囔一聲後蹭了蹭敫瓔後背換了個自認為舒適的姿勢繼續睡著。


  夜風呼嘯挽烏雲,黑雲迎麵遮彎月。不多時大雨伴著電閃雷鳴傾瀉如注,一道閃電至窗外而過,敫瓔驚得坐直了身子。林容本能地伸手拍拍他,亦如兒時那般。敫瓔看著依舊熟睡的林容無奈地笑了笑,而後卷了被褥縮至一旁角落。隔壁的敫奈早已呼呼大睡,絲毫沒被窗外的景象給影響到。


  這一夜敫瓔睡得並不踏實,不是被窗外的電閃雷鳴驚醒,就是夢到父母慘狀從而驚嚇蘇醒。直至天微泛白光,他才帶著滿身虛汗渾渾噩噩的進入夢鄉。


  天剛灰蒙蒙亮之際,漯縣師爺便匆忙至張秋衡屋外,一問才知昨兒個深更半夜有小兒渾身發熱其父母憂心忡忡連夜至醫館救治,本以為不過是普通著涼發熱,哪知今早卻有更多人至醫館求醫。就連早前照顧那小兒的父母也有些發熱咳嗽,這才引起眾人重視,遂而趕緊讓人來告知縣太爺張秋衡。


  張秋衡還不及穿衣,隻套了一件外袍就匆忙而至:“師爺,夏醫師可知這是何種頑疾?”師爺道:“啟稟縣太爺,夏醫師尚不能確定,現今已然前去源頭尋那病因,這頑疾傳染極快,為漯縣百姓著想縣太爺遠遠一觀便是,切不可靠得太過近了。”張秋衡聽師爺之言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到了醫館見如此之多醫患早就將那些叮囑拋之腦後了。


  大人忍耐力尚行,小孩就不行了。他們這些人無一例外全是先周身發燙,而後身上開始起紅疹,成片成片地遍布上身。紅疹奇癢難耐,若是不小心抓破了,便開始流膿發爛。紅疹點般大,奈何量多聚在一起甚是讓人覺得周身發麻。以手輕觸一股燥熱感至紅疹傳入指尖。即便是流膿了,那股癢氣不但不曾褪去,反而愈加強烈。一時間,小兒啼哭之聲與成人強忍的呻吟聲在醫館內拌在一處。


  張秋衡接過醫侍遞過來的口巾蒙了口鼻,套上了白長褂,將裸露在外的肌膚盡數用以藥水擦洗過後才隨醫侍入了醫館內堂。既然縣老爺都放下身段,師爺又有何由頭能置身事外?當下他便有樣學樣地將張秋衡先前的動作如法炮製一番後緊跟其後入了其中。


  內堂之中多為孩童,此處啼哭之聲更甚外頭。張秋衡接過醫侍遞過的藥液為孩童塗抹,其中有不少孩童忍不住癢意而被醫侍用以布條強行捆住,隻因人手遠遠不夠,而撓破皮後不僅會愈發癢而難耐,還會加快其擴散的速度,故而醫侍此番作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張秋衡望醫館內多數都為漯縣東麵的百姓,而西麵的人少之又少,便大膽推測這次病源多半是在這漯縣的東麵。當下覺得自己在這裏也幫不上多大忙,便同師爺回了縣衙打算同林容三人商議後再另做打算。

  至縣衙天已然大白,因天不大亮光,還透著灰蒙,故而林容也醒得比日常要晚些。林容起身卻見敫瓔不同往常一般還裹著被褥便抬手推了推他:按預算今日是要與張兄辭行的,你怎還睡得比我還遲?當然這想法林容不過是在心裏過一遍罷了,也沒必要說出口讓各自難堪。


  見敫瓔並沒有多大反應,林容便俯身噗扯他的被子,卻聞敫瓔一聲嘟囔:“冷……”林容這才驚覺敫瓔的不大對勁,隨即探入其中,觸手的是一片火熱,熱得林容的手心直發燙。林容暗叫糟糕,扒開被褥果不其然——敫瓔雙頰紅彤彤一片,口中迷迷糊糊直喊冷。


  翻身下床的林容慌不擇路,開門而出正撞上迎麵而來的張秋衡。“賢弟這般慌裏慌張的可是出了什麽事?”“張兄來得正好,時琢高燒整個人已然迷糊不清,兄長定然知曉漯縣醫師底細。望告知,賢弟感激不盡!”


  張秋衡聽聞林容說敫瓔高燒當即便愣住了,而後像是為了確認一遍似的開口道:“高燒?”林容不知外頭情形,當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琢自兒時起從未生過如此重病,兄長就莫繞彎子了,快些告知簡琢,簡琢必當湧泉相報。”張秋衡聽清了,跟在後頭的師爺自然也盡數聽在耳中了,他下意識就拉著張秋衡退了一步。張秋衡朝師爺擺了擺手示意他先行退下,師爺張口欲說些什麽,卻被張秋衡拉下的臉給逼得閉上了嘴默默退下了。


  敫奈起床出門就見林容二人在門口嘀咕著什麽,正準備靠近一些,卻被師爺給拉遠了些:“小姑娘家的還是離遠點些為好。”敫奈想開口問幾句卻被張秋衡一記眼神給堵了回去。她性子雖大大咧咧,不過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見二人走遠,張秋衡也知道二人再堵在門口想來會引來更多的人圍觀,看熱鬧不嫌事大乃是世人通性。當即便拉著林容回了屋內關上了門。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讓林容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麽話來。


  看著床上一副脆弱孩童模樣的敫瓔,張秋衡問道:“他這樣多久了?”“我醒來時見他便是如此了,算上門口耽誤的,應是不過一刻鍾。”張秋衡聞之手疾眼快地掀開敫瓔被褥拉過他的手臂撩起他的衣袖,見上頭沒那紅疹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林容不解遂而問道:“張兄此番何意?”張秋衡將敫瓔的手重新塞入被中後答:“漯縣怕是要鬧一場瘟疫了,不過是天災還是人禍還無從得知。為兄此番回來便是想要賢弟的助我一臂之力將其前因探查清楚。”林容望了一眼床上的敫瓔,瞳孔猛地一縮:“瘟疫?!”張秋衡歎了口氣:“賢弟若是不願留在此處就隨為兄至醫館診看一番再另做安排,至於時琢便安排進醫館讓醫侍照顧,賢弟也無需太過憂心,那夏醫師養出的醫侍是這漯縣最平易近人的了。”


  林容搖了搖頭,轉而於床沿坐下,而後對張秋衡道:“張兄既為這漯縣父母官應當多為這漯縣的百姓考慮才是,勞煩張兄隔一段時辰送些熱水至門口讓時琢能降降溫,餘下時候還是離這處遠些才好。”張秋衡自然聽出林容口中的“逐人”之意,當下也隻留下一句:“若是時琢身上起了紅疹每隔一個時辰便要用以藥水清洗裸露在外的肌膚,待會為兄會連帶著熱水將那些藥水藥液送來。賢弟切記得顧好自身才能顧著時琢。”

  隨後張秋衡又叮囑了林容一些情況,見林容已然盡數記下後這才退了出去。張秋衡先前於醫館用過藥水,現下又不曾出現發熱情況,再加之是縣太爺於這縣衙之中還是有些威信的。不多時他便親自將東西安放於門前,隨後輕扣門扉讓林容稍後出門來拿。畢竟瘟疫這東西不難讓人心生畏懼,也難怪,自古瘟疫死人就如戰爭一般死便死成片,而瘟疫能讓人死於悄然無聲之間,較之戰爭更容易讓人心生恐懼。


  林容來來回回換了不少次毛巾,至月華初上敫瓔才悠然轉醒。火熱之感已然退去不少,敫瓔見林容在側當下便一記勾手將人勾入被中,林容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之後再次回過神來就被敫瓔給壓在身下,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胸口傳來的刺痛感給硬生生地堵住了話頭。


  林容先前便體會過一次,自然是不用觀之也知道是何物,口中吐出一句:“不要…”卻未曾博得身上人半點憐惜之意:“救我作甚?救不該救之人,便是自討苦吃。”林容放棄抵抗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沒,最終意識卻是:這次好像沒上次疼了,原來不反抗能減輕痛苦…


  林容再度轉醒已然是彎月高掛枝頭,敫瓔正麵露擔憂之色地看著他,哪還有半分先前的冷漠姿態?就如今晚彎月明亮哪得昨夜風雨交加?林容撐著身子坐起,敫瓔忙伸出雙手扶著:“許是累著了,多休息會兒便能好不少了。”林容雖心有疑惑,但也不是那般不識時務之人,隻是胸口那處不斷傳來的刺痛變相在提醒他那並非是夢境。


  林容靠床而坐,借著燭光見敫瓔依舊麵色蒼白便伸手探向其額間,入手的一片溫熱,高溫雖未完全退去,較之今早已然是好太多了。“阿琢覺得如何?”敫瓔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林容這是在同自己講話便答道:“並無大礙。”“阿琢身上可有起紅疹?”“不曾。”


  林容正開口欲說些什麽,卻聞門扉輕扣之音便轉頭對敫瓔道:“許是張兄來送熱水,你且扶我至門外謝謝人家。”敫瓔並不做聲,默默攙扶著林容往門口而去。林容這下雖沒有頭一回那般在生死邊緣徘徊,整個人卻也虛弱不少,如是要他獨自下床,必然雙腳打顫走不上幾步路便要栽倒在地。


  門外張秋衡放下屋內二人所需物品正準備離去,卻聞門開之聲。叫林容被敫瓔攙扶著出來,麵容之上的錯愕轉眼即逝:“賢弟這是?”林容不曾作答反倒說了一句:“將此處的戒備撤了去吧,時琢所患並非那瘟疫。”而後林容對張秋衡行折腰之禮:“多謝張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簡琢必當銘記於心。”張秋衡上前幫著敫瓔扶起林容嗎搖搖欲墜的身軀:“那時賢弟便拿為兄當做一家之人,如今賢弟此舉倒是見外了。常言道一家人不提兩家話,說謝實為見外。”


  雖說敫瓔並非是瘟疫,但張秋衡還是請了醫侍上門用以藥水將四處裏裏外外都給清掃了一遍,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待到縣衙裏裏外外都過了一遍,夜已然深了。張秋衡謝了醫侍並親自將人送了出去後才折身回到二人房中。


  敫奈不知何時到了屋中拿著敫瓔開涮,倒是逗笑了林容。見張秋衡進門,林容欲起身卻被張秋衡一句話堵了回去:“賢弟身子虛還是多休息,另而切當牢記莫要縱欲過度才好。”後半句話聽得林容的臉是一陣紅一陣白的,不過他也不好開口細說這其中緣由,故而解釋隻得先作罷了。其實直至今日,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清敫瓔這人,而父親所提血書並未過度提及滅門之禍的其中緣由,隻是寥寥幾筆帶過,多數筆墨則交代他一定要前去投奔檜春夏家。

  敫瓔起身為張秋衡倒了杯熱茶,張秋衡輕抿一口,將茶杯至於桌上道:“因漯縣突發瘟疫,城門已然緊閉,三位若要離去便要等這瘟疫盡數退去才可。”林容沉思了一會兒才道:“如此便要多叨嘮張兄一些時日了。”“一家人談何叨嘮不叨嘮的。”林容見張秋衡欲言又止想必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張兄有話但說無妨。”


  張秋衡將手攏在茶杯杯身處,緩慢而有力地圈緊而後又鬆開,如此反複幾下後舉杯灌了幾口茶水才道:“夏醫師已然進山去探那瘟疫源頭,我既為這漯縣的父母官又豈能置身事外?”林容看了一眼敫瓔,敫瓔知道他多半是在擔憂自己,於心道了一句傻子後又見林容這次不比上次嚴重,想來林容有鮫綃傍身一晚便可恢複如初,這才開口:“張兄莫要憂心,今夜好生休息,明日便一同進山。”


  敫瓔說完這些話並沒讓張秋衡的那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林容笑道:“時琢今夜莫要踢被,明日自然便可生龍活虎了。”張秋衡這才舒展了眉頭,敫瓔卻頗為不滿地瞪了一眼林容。敫奈野慣了,如今聽到終於不用窩在這一方小小的縣衙之內自然是欣喜萬分,要不是有張秋衡在場她定然要多蹦噠幾下。“你們有何需要盡管吩咐下人去準備,夜既已深,我便不打擾各位休息了。”張秋衡朝眾人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敫奈繞著桌子快步幾圈:“終於可以出去玩了!”敫瓔道:“此行可不是為了玩。”敫奈回頭朝他吐了吐舌頭:“那也差不多了。”鮫人素來喜愛自然,如今將要遠離鬧市回歸自然,自是讓二人心生歡喜,隻不過敫瓔未如敫奈那般言露於表罷了。


  燭火跳躍不息,彎月下移欲落。敫奈雙手撐著腮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盹兒。敫瓔替林容攏了攏被子,抬頭正見這番情景:“困了便去睡。”可能是因身上難受,今夜林容早早便睡下了,就連敫瓔在側也未曾生出什麽抗拒之意來,這倒是讓敫瓔一陣心愉。奈何這話落在敫奈耳中並不讓她領情,她如賭氣般往桌上一趴:“不去!”這兩人遇事總愛將自己支開,想來並未完全將自己當自己人,自己今夜非要守在這裏不可。


  雖說第一次相見自己對林容滿是殺意,但那是因為他為人類,且親眼目睹了自己原身。長輩皆言人心險惡,自己自然要先下手為強,萬一被出賣且不說自己就此與繁華紅塵無緣,更有甚之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人心多欲望,或大或小,有且向來對那些個珍寶思之如狂,自己今朝被識破身份無妨,若是驚了那人上之人的心,鮫人一族怕是又得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敫瓔自然是看出敫奈心中顧慮,如今也不好多說什麽,林容這人如何,自有時間來證明。當下便將一床薄被丟給敫奈,敫奈被突如其來的被褥蓋頭,鼓著腮幫子將其扒開擲於地上:“我不要!”敫瓔並未多說什麽,窗外夜風習習頗具涼意,敫奈隻得重拾被褥將自己裹了個嚴實才再度趴在桌上閉目養神。


  見敫奈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樣,敫瓔無奈笑笑後控著茶水滅了燭火,這才翻身進了林容被窩縮在林容懷中瞌上了雙眸。突如其來的冰涼感讓睡夢中的林容不滿地皺了皺眉頭,熟悉清香入鼻卻讓他本能地用雙手圈住了懷中那個瘦弱身子。彎月見狀嬌羞不已,悄然無聲地入了黑雲之內。三人同屋而息,各生異夢,安枕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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